老木匠錢伯激動得滿臉通紅,雙手捧著圖紙,像是捧著什麼絕世珍寶。他猛地跪下,砰砰磕頭:“殿下放心!小老兒就算不吃不喝,也一定把這神物給您做出來!”
有了錢伯帶頭,其餘木匠也紛紛跪下,眼中的狂熱幾乎要燃燒起來。
對於他們這些匠人而言,金錢和腦袋的威脅,遠不如能親手複原這等“神物”的誘惑來得巨大。
薑恪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將空間留給了這些已經陷入癡狂的工匠。他安排趙雲瀾好生看管,提供一切所需,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拿出成品。
次日午後。
薑恪的手中,已經多了一個精致小巧的木製水車模型。
黃楊木製成的輪轂光滑溫潤,每一個齒輪的咬合都嚴絲合縫,提水的木筒小巧玲瓏。他用手指輕輕撥動葉片,整套結構便流暢地運轉起來,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
這不僅僅是一個模型。
這是敲開徐庶那顆冰封之心的破城錘。
“雲瀾,備車。”
“主公,還要去?”趙雲瀾有些不解,那個書生如此無禮,主公為何這般執著。
薑恪沒有解釋,隻是把玩著手裡的模型,目光投向城南的方向。
馬車再次停在了那間破敗的茅屋前。
周圍的鄰裡探頭探腦,對著雍王的馬車指指點點,不明白這位尊貴的王爺為何三番兩次地光顧這片貧民窟。
薑恪沒理會那些目光,他一手提著模型,一手拿著一卷新的圖紙,徑直走到那扇破門前,伸手敲了敲。
“咚、咚、咚。”
屋內毫無反應。
薑恪也不惱,再次敲響。
“吱呀”一聲,門從裡麵被拉開一道縫。徐庶那張憔悴又帶著不耐煩的臉露了出來,看到是薑恪,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殿下,草民說過,茅屋敝陋,恐汙了貴體。您又何必……”
他的話還沒說完,薑恪已經側身擠了進去。
徐庶愣了一下,想攔已經來不及。他看著這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王爺,臉上浮現出一絲怒氣。
薑恪卻像是沒看到他的表情,自顧自地打量著這間家徒四壁的屋子。唯一的桌子還缺了半個角,用幾塊磚頭墊著。
他一言不發,將手中的水車模型,“啪”的一聲,穩穩放在了那張搖搖欲墜的桌上。
這個舉動,比任何話語都更有衝擊力。
徐庶的目光瞬間被桌上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那是什麼?
一個精巧的玩具?
不,不對。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作為研究了一輩子水利農事的落魄文人,他隻看了一眼,就辨認出了那東西的用途。可那匪夷所思的結構,那他從未見過的齒輪傳動。
徐庶的呼吸停滯了。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觸摸,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似乎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壞了這件藝術品。
薑恪也不說話,隻是從旁邊破了個口的水缸裡,用一個豁口的碗舀了些水,倒進桌上的一個小木盆裡,然後將水車的葉片浸入水中。
他輕輕推動水流。
奇跡發生了。
在水流的衝擊下,水車的葉片開始轉動,帶動著巨大的輪轂緩緩旋轉。輪轂上的一個個小木筒,依次沒入水中,又被帶到高處,在重力的作用下,精準地將水傾倒入旁邊一個微型的渡槽裡。
周而複始,生生不息。
整個過程流暢、省力,充滿了某種機械的美感。
徐庶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被扼住了脖子。
他猛地撲到桌前,一把抓起那個模型,雙手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
“筒車懸掛之法,不對,是這齒輪以水為力,周而複始,天哪!”
他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些精巧的齒輪,眼神狂熱得嚇人,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似乎已經忘記了薑恪的存在。
薑恪就這麼安靜地站著,看著他。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對一個快要餓死的文人談理想,是空談。
對一個心如死灰的智者畫大餅,是侮辱。
唯有將解決問題的東西,實實在在地拍在他麵前,才能擊穿他所有的偽裝和防備。
良久。
徐庶才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裡,此刻仿佛有兩團火焰在熊熊燃燒。他死死地盯著薑恪,聲音沙啞得厲害。
“殿下有此神器,為何要與草民商議?”
這個問題,帶著顫抖,帶著不解,更帶著一絲幾乎要溢出來的渴望。
薑恪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神器需要人來用。而先生,就是那個能讓它發揮最大作用的人。”
說完,他將手中一直拿著的另一卷圖紙,“嘩啦”一聲,在屋裡那片唯一的空地上鋪開。
那是一副巨大的,詳細標注了所有零件尺寸和組裝方式的【高級水車圖紙】。
“這,隻是一個模型。”薑恪用腳尖點了點地上的圖紙,“我的目標,是在幽州河畔,建起上百座這樣的大家夥。”
他轉頭看著徐庶,目光灼灼。
“我有神器,但我缺一個能駕馭神器的人。”
“我需要有人告訴我,這東西,應該建在什麼地方,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水力?幽州河段,哪裡河床堅實,哪裡水流湍急?”
“建好之後,又該如何規劃溝渠,才能灌溉最多的田地?如何分配水源,才能避免村莊械鬥,百姓爭執?”
“這些問題,我一個門外漢答不上來。我想,整個幽州城,也隻有先生你,能給我答案。”
薑恪的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徐庶的心坎上。
他沒有提封官許願,沒有談建功立業。
他隻是攤開了一張藍圖,然後拋出了一個個最實際,也是最棘手的問題。
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招攬方式。
這是一種基於能力的絕對信任,是一種將整個幽州未來的農業命脈,都坦誠地交到你手上的尊重。
徐庶的身體晃了晃,他看著地上的圖紙,又看看桌上的模型,眼眶竟有些發紅。
他一生所學,他嘔心瀝血寫出的《幽州水利疏》,不就是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嗎?可他空有屠龍之術,卻報國無門,隻能在這破屋裡,眼睜睜地看著百姓受苦,土地荒蕪。
而現在,一個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廢柴王爺,卻帶著屠龍之刀,親自找上了門。
他那顆早已冰封的心,裂開了一道縫隙,有光,透了進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目光重新變得銳利。他指著圖紙上的一處結構,聲音不再沙啞,而是充滿了力量。
“殿下,這中軸的材質,尋常木料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扭力,不出三月必然斷裂。必須用鐵木,而且要用桐油反複浸泡七日以上。”
他沒有說“我願意”。
但當他說出這句話時,他就已經不再是那個置身事外的徐元直了。
他,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