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內的事物發展也要講基本法。
現在離聶維揚來到此處已經過去了12小時,避難所早在6小時前就關閉了大門,沒有管理員授權,誰也不能進出。
在此之前,康森最多搞明白聶維揚是從哪裡上了那家人的車,絕不可能知道其它任何信息,更不可能掌握對聶維揚不利的證據。否則以對方的性格表現來看,鐵定得帶支小隊過來。
所以,威脅?
因為管理員是安保部長的上司,同時又具有直接指揮安保部的權限,這家夥認為自己的生態位被替代了一部分?
不,這太蠢了。還是那句話,副本內的事物發展也要講基本法,康森能混到這個位置,就蠢不到那個程度。
他最多也隻是來警告聶維揚的。
聶維揚的手指慢慢敲在座椅扶手上,他並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而是繼續瀏覽屏幕上的資料,比如‘有源者’。
這個世界上的人有兩種:有源者,無源者,‘源’在這裡指的是‘可溯源的’,判斷一個人是不是有源者由‘中樞’決定。而中樞位於‘中心城’,所有有源者都會去到那裡接受訓練。
這是一個人均能外放精神力的世界,使用精神力進行交流自然是基本操作。
‘共感’,這是一種開放靈魂的交流方式,它讓愛恨都變得直白,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一度達到了近乎沒有謊言的程度,種族融合、文化融合,人們開始放棄自己的姓氏,隻留下名來進行個體的區分。
但從某個時間點開始,人們精神外放的能力逐漸削弱,從近乎人人都能用精神力改變現實,到人們隻能使用精神力移動物體,再到精神力隻能用於查詢壓縮信息與交流情感……直到現在,他們的精神力已經連交流情感的能力都失去了。
千百年來,這整個社會都習慣了使用精神力進行表達與接收,驟然失去這份便利,這些人根本不知道怎樣梳理自身感情。
因為他們的文化、藝術與思想都更多傾向描述靈魂與精神力的交互,純粹的言語交流隻是近一百年的事,流傳在基因裡的本能讓人們焦躁不安,就像副本外的正常人從出生開始就被割掉舌頭縫上嘴,但本能告訴他們,他們應該用嘴發出聲音。
曾經由精神共感建立起來的文明高塔,如今坍塌如廢墟。
一百年間,社會開始動蕩不穩,惡意如曾經的愛那樣變得尖銳直白,人類在星球之外的勢力迅速收縮,最終隻剩下‘希望空間站’,但即便是希望空間站內部,人們也逐漸失去信任、降低工作效率……
有源者就是在這一百年間出現的,這個群體與一般人最大的區彆就是,他們被訓練得更加冷靜、理智、穩定、去本能化,更適合進行管理與指揮工作,生活與戰鬥也更不依賴精神力。
他們的力量來自其它源頭。
聶維揚無法查詢那些‘源’究竟是什麼,但他很清楚有源者在這裡是個完全的社會特權階級,而且與其他人幾乎不像是一個種族的生物……
遊戲係統在副本故事裡把聶維揚安排成這麼個身份,不止是在給他找麻煩,也是明擺著在惡心他。
現在,聶維揚必須扮演一個特權階級裡出來的人,同時又要取得他人信任。
這個‘他人’包括了普通人、正常人、不正常的人和4701避難所內部原本的特權群體——最重要的是,他還不能露餡兒。
聶維揚舔了舔尖銳虎牙,總感覺手癢癢的。
ai開始播報安保部長來訪的信息,他放任信息播報了足足三遍,才關閉資料查詢界麵,道:“請他進來。”
銀色門扉打開,門外的康森臉色發黑,他對這份怠慢意見很大,但他什麼都沒說。
“經討論,你得到了在這裡暫居的權力。”他說,“直到戰爭結束,或者……”
“什麼?”聶維揚反問,雖然大半表情被墨鏡擋住,但整個人泛著一種奇異的溫和與善意。
他在裝傻。
康森沉默了一下,他走進辦公室,一手按在辦公桌上,盯著聶維揚的臉:“在這裡,你才是那個外來者……有源者。放低你的姿態,對我們都好。”
聶維揚微微歪頭,墨鏡後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如果這是一個警告,你應該和他們一起進門。”他說,“或者,嗯……會議室在二樓,對嗎?”
在康森冰冷的目光中,高大年輕人站了起來,他從容地繞過辦公桌,伸手示意一旁的會客區。
“請坐。”他說,“喝點什麼?”
“什麼都不喝!”康森怒聲道,他無法理解聶維揚的情緒為什麼會如此平和,“你知道你的處境嗎?‘管理員’!”
康森憤怒著,聶維揚卻隻是順手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水,自顧自坐在了沙發上。
“大約有所了解。”聶維揚的聲音依然溫和,“除戰爭的外患、派係的內憂、人心的失散、希望的斷聯,還有什麼我需要知道的嗎?尊敬的安保部長?”
康森死死盯著聶維揚,看起來很想把那副墨鏡從他臉上拿走扔掉。但聶維揚渾身上下散發的真誠與溫和讓康森有種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詭異無力感……
情感共鳴這一重要交流方式的缺失,讓他難以理解聶維揚的行為動機,他隻能按照自己一直以來的思維方式,假定這是一個陰謀的開始。但理性又告訴他,不,不對,這隻是一次交流……
是嗎?
“……最煩的就是你們這些有源者!”康森咬牙切齒。他的情緒似乎一直處於焦慮狀態,就像個敏銳的刺蝟一樣。
聶維揚忽然笑了一下,這笑容沒有譏嘲,沒有刻薄,沒有惡意,沒有攻擊欲,沒有任何康森習以為常的東西。
“在你的世界裡,隻有諷刺是真心的嗎?”聶維揚問。
他沒有等待回答,而是把一杯水推到了康森麵前。
“喝點水吧。”他說,“之後或許還有一些事……”
“我說了我不喝!”康森一把甩開水杯,杯子砸在地上,倒是沒有破裂,但清水飛濺,流了一地。
他越過桌麵,一把抓住聶維揚的胸甲護頸,強硬地把他拉近,不知什麼時候抽出的手槍頂在聶維揚腹部,威脅性地低聲咆哮:“最多一年,星球本土與希望空間站重新建立鏈接後,避難所會停止戰備狀態,到那時候你就給我滾出去!在這之前,老實待著,彆想做任何多餘的事!”
康森習慣了這樣行事,他顯然已經這樣威脅過不止一個有源者了。但這一次,他失策了。
對麵的有源者不僅沒有退縮,靠近了他。
“回收水資源也是需要能量的,康森,彆浪費資源。”他聽見那個人說,那副招人厭的墨鏡後,一抹駭人的猩紅光芒輕微流露出來,“你試圖浪費多少水,我就放你多少血。很公平,不是嗎?”
那紅光太駭人,康森下意識想開槍,卻感覺自己的手臂好像被車撞了似得,他天旋地轉地栽倒在地,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手槍在聶維揚手裡,被卡住套筒無法擊發。他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又感覺自己脖子一涼,飆出的血花濺在微型攝像頭上,他甚至很難想象這一切是怎樣在轉瞬間發生的,他隻是他看到對方在微笑,帶著尖利獠牙的微笑。
“對嗎?各位?”聶維揚耐心地問。
他說著,頓了一下,看著攝像頭輕笑起來:“哦,這可能看不太清楚了——好吧,請稍等,我馬上過來。”
聶維揚放開手。
‘哢鋥’,套筒複位,手槍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