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閣重啟,驚蟄歸否。”
蘇無霜顫抖地撫摸著眼前這張不過巴掌大小的紙張,終日被酒氣熏染的眼眸乍然生出了幾分清醒,麻木的心卻在此因為這張一滴眼淚就可以浸透的紙張而在此跳動了起來。
歸否?歸否?歸否?
她叩問著自己,眼淚麻木地順著臉頰滑落,仿佛沒有知覺一般。
幾年了?
她手指沾著水滴輕輕地在桌上劃動著:“一…二…三……九…”
數到最後她猛地頓住,將桌上剩下的涼茶一股腦地倒在自己頭上,才讓自己又清醒了幾分。
九年!
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她一把扯過那張薄薄的信紙,背後赫然印著那千機閣獨有的白鶴展翅高飛的印章。
而將這封信傳遞過來的信鴿此時此刻還靜靜地蹲坐在她的書桌旁,似乎還在等待著她的回應。蘇無霜後知後覺地冒了一身的冷汗,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響。
怎麼會?
是誰送來的這封信!
自從九年前千機閣出了內奸,她便獨自一人懷抱著那份機密來到這裡。
黔州。
多山,道路蜿蜒崎嶇,山巒重疊,人跡罕至。
她此刻就在這萬千高山中最不起眼的一處山腰處,住的也不過是一座廢棄的三分三厘地的小院子,山上物資采買的事情都是交給那兩個小丫頭,她下山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可即使這般小心行事,居然會暴露!
蘇無霜隻覺得一身膽寒,這隻鴿子能這麼精準地將信送到她的書桌上,一定來回訓練過很多次了。可她竟然一次都沒有察覺有不對勁,蘇無霜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是她太久沒有出山了嗎?
竟然都被人挑釁到家門口了!
她不知道現在重啟千機閣的人是不是像當初他們謀劃的一樣,但是她知道給她發這封信的絕對不是那人。而給她發這封信的人,一定不會希望自己帶著那份機密前往京都。
蘇無霜的手不自覺地伸手摸向桌下藏著的小鐵匣,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心中的不安稍稍安頓了幾分。
可是這份心安就如同山上的雲蒸霞蔚,往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這麼多年都過去,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她行差踏錯一步,這九年的蟄伏便都有可能前功儘棄。
心中正憋著一股煩悶的勁,腦中的思緒如同一團亂麻一般纏繞打結。桌上的信鴿偏偏還不知數地在一旁“咕咕咕”地催促著似乎在等著她給個回應,可惜她手指輕滑過發絲,一根不知從何處冒出的銀針豪不留情地將那隻鴿子刺了個對穿。
連血都還沒來得及落在書桌上,已經被蘇無霜一把抓起,拎到了屋外。
既然送上門來,那就彆怪她不客氣了!
拿它給這兩個上山采藥的小丫頭當野味補補,跋山涉水從京都飛來的信鴿,肉肯定皮實。
不過三刻鐘的時間,那隻信鴿已經被她丟進了大鐵鍋中,散發出陣陣肉香。
“師父,我們回來了。”
“師父!有肉香!師父你燉了什麼肉!”
說曹操曹操便到,蘇無霜看著門口冒出的兩個小腦袋,扯出一抹笑:“今早有一隻鴿子撞暈在梁上,我順手就拿來燉了!快把籃子放下,洗洗手準備吃飯。”
“好!”兩個小丫頭齊刷刷地抬起頭,將後背的竹簍放在了一旁。
蘇無霜看著兩人在院子內蹦蹦跳跳的身影,明明昨日她們還沒有桌子高,今天似乎就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一頓飯下來,蘇無霜就這麼看著兩個小家夥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著一上午在山林中的奇遇。
“師父!我在後山瞧見一大片的雪見春!”沈微與扯著鴿子腿比了個大圈:“連成片兒了都,我本來想多采些回來,結果師姐非要扯著我回來!”
“你這油嘴滑舌的丫頭!”蘇靈澤原本想抓住沈微與的鼻子捏住,看著她油汪汪的嘴又收了手:“還學會惡人先告狀了!都沒看見有人在暗中盯著咱們嗎?”
“要不是我們跑得快,還在山上繞了幾圈,把人甩掉!你現在還能好好做在這兒吃鴿子嗎?”蘇靈澤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扯住了沈微與頭上的小辮子:“說不定啊就要被人牙子給抓走!”
打鬨的兩人並沒有注意到蘇無霜的臉色在聽到有人蹲守在後山的時候已經變得越來越難看,唇色蒼白的仿佛在炎炎夏日一瞬間墜入隆冬,她竭力控製著顫抖的聲線,用著儘量平緩地語調說出:“你看到那人長什麼樣了嗎?”
蘇靈澤話語一頓,看到蘇無霜匆忙垂下的眼簾裡藏不住的倉皇無措,臉色也跟著凝重了幾分:“沒看清,那人躲在樹後,穿著黑色的衣服,我從影子裡看出不對勁,就趕緊帶著師妹跑了!師父,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蘇無霜一把抓住蘇靈澤的手,將她拽進屋內。
“唔!”沈微與看著突然一臉緊張的兩人,提溜著鴿翅膀就要跟著一起進去:“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蘇無霜逞強地衝著她露出一抹微笑:“沒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師姐商量,乖乖吃飯昂!等會我再跟你說!”
沈微與看著在自己麵前合上的大門,有些不滿地將手裡的鴿翅膀一口塞進嘴裡,企圖噎死自己來博得些關注,但是她的口腔已經條件反射地將骨肉分離,到最後她還是乖乖地坐下來吃完那碗冒著柴香的米飯。
眼神還是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落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上。
過了一個時辰,蘇靈澤麵色沉重地從裡麵走出來還抱著一個厚厚的包裹:“進去吧,師父有話要對你說。”
經年以後,沈微與仍然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細節。
師父站在床邊踩著矮椅伸手解著床頭那個風鈴下係的半塊玉佩,看向她的眼神裡帶著淚,又帶著幾分疼惜的愧疚。
“來!微與!”蘇無霜向她招招手。
“師父”沈微與焦急地跑過去,想要去擦她眼中的淚,可是那淚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一般,越擦越多:“師父,彆哭,微與以後都不給師父惹麻煩了,采藥的時候也會像師姐一樣好好看四周的。”
“傻丫頭!”蘇靈澤摸著沈微與的臉,淚卻將她的眼眶浸濕地模糊不清,她卻還是貪戀著那一絲的溫暖:“你哪有給師父惹麻煩過呢!是師父對不起你才對…”
“可師父為什麼哭呢?”沈微與不解地抬頭看向師父,看到師父哭得那樣傷心,她的心仿佛也跟著撕裂了一塊,火辣辣地被雨水衝刷著,也跟著哽咽了起來。
“拿好。”蘇靈澤將那半塊玉佩放到沈微與的手心裡:“有天你解開這個玉佩裡所有的謎題的時候,不要怪師父,好嗎?”
沈微與有些不明白地看向麵前的蘇靈澤,可她的眼神是那樣的認真虔誠又帶著卑微的贖罪感,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師父,你在說什麼呀?你授我詩書,又教我學醫,我怎麼會怪你呢?”
可師父卻仿佛聽不見一般,隻是一味地將她摟進懷中,喃喃自語著那句:“對不起…對不起…”
當時的沈微與並不知道那碗鴿子湯竟然是蘇無霜為她們做的最後一頓飯。
也不知道師姐為啥急匆匆地拉著自己去劉婆婆家小住了十天,可依舊每天守在門口盼著什麼。
直到最後一天,師姐拉著自己回到了那間小院子。
她沒有師父了……
她甚至記不住眼前師父是什麼模樣……
隻能看到她火紅的衣衫在枝椏下晃動著,頭被白綾勒起……
一雙顫抖的手合住了她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