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濕潤,微鹹的海風裡似乎還帶著硝煙的味道。
雖然船隻此時已遠離了滿是驚濤駭浪的風暴區,但是低沉的鉛雲依舊宛若海天倒垂,遮蔽了落日的餘暉。
慘烈的戰鬥和風暴雖然都已遠去,但是甲板上刺目的猩紅以及黏膩的觸感,卻在陰沉天氣的發酵下,化為了一種宛若末日廢土一般的,壓抑幽暗的氛圍。
夏倫站在陰影中,沉默地觀察著甲板上的幸存者們。
經過風暴,怪物,以及慘烈的內鬥三重洗禮,原本將近百人的海盜團夥,現在隻剩下了區區19人;而被俘虜的船員們,即使算上自己,也隻剩下了4個人。
隨著一聲槍響,22名肉體疲憊,精神緊繃的幸存者,全都圍到了女船長格莉德身旁,空氣中又多了一股汗水與雨水相互發酵後的悶臭味。
夏倫注意到,他們中的某些人似乎並不歡迎船長的回歸。
有人手上緊握著武器,有人用陰冷的目光打量著歸來的船長,有人連眼皮都懶得抬,還有一名獨眼的老海盜,甚至注意到了站在陰影中的夏倫,衝他露出了一個戲謔的笑容。
夏倫衝老頭點頭微笑,手心則摩挲起燧發槍的槍柄。
早在上甲板前,他就已經和船長提前交流過了船上的情況,商量好了接下來的劇本,以及對可能發生的意外做出了預備。
獨眼老頭是船上的水手長,他和牧師,以及炮手,是現在海盜團夥中僅存的三名高級船員,其中身材瘦削,聲音尖細的炮手則是大副的鐵杆支持者。
此刻,夏倫雖然麵色平靜,但是心中卻警惕到了極點。
——是否會爆發第二輪叛亂,就取決於船長格莉德接下來的表演是否成功了。
“都豎起耳朵給我聽好了。”船長高聲說道,低沉的海風聲將她的聲音高高揚起,“反叛者已經全部被處決了,你們再也不用擔心被大副脅迫,裹挾了。”
第一步,口頭赦免罪行,避免讓潛在的敵人狗急跳牆。
甲板上壓抑的氛圍似乎消散了些許,夏倫看到,那些心懷敵意者似乎都長鬆了口氣,但是,他們依舊握著武器。
“我知道現在情況很艱難。”船長繼續高喊,“但現在,我們都隻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活下去,活著回到危土島。”
“打起精神來小子們,隻要活下去,到了危土島,你們就有喝不完的烈酒,花不完的金龍,玩不完的妓女!”
女船長格莉德聲音陡然升高,她目光炯炯地看向底下。
“隻要咱們活著回去,我就給所有人包上一個月的紅磨坊,除此之外,每人額外1枚金龍的分紅——公共資金不夠的部分,我補!”
說完,她從滿是血漬的大衣中掏出一大把金幣,直接灑向了空中!
金幣,全是金幣,金燦燦的金幣!
足量的黃金被猛然拋起,隨即如雨點般砸在人們的腦頂,金屬落地的清脆聲響回蕩——
氣氛壓抑的甲板上先是變得鴉雀無聲,緊接著便是一陣震天的歡呼!
第二步,給目標,畫大餅,拉攏大多數水手。
看著活躍起來的人群,夏倫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
雖然船長格莉德畫的大餅,既粗俗,又直白,但士氣低落的海盜們,需要的就是這玩意。
現在海盜們不需要恐嚇,也不需要精密的利益算計或者大道理,他們需要的是直白強烈的欲望刺激,需要的是一個肉眼可見的清晰目標。
到了這一步,即使潛藏的敵人想要叛亂,那也不可能再裹挾那麼多人了。
此時,一名紅發海盜猛地撲倒在地,貪婪地從地上撿著金幣;但很快另一名海盜則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指上,把金幣奪了過去。
還有海盜在撿了幾枚後,見好就收,隨後躲到了人群邊緣,用牙齒咬了咬金幣。
“彆他媽搶了,回了島上,這點錢算不了什麼。”船長笑罵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不死者格莉德萬歲!”有人興奮地喊道。
“我才不會死在這種地方——你們也不會陰溝裡翻船!我們無數次克服過絕境,這次根本不算什麼!”船長哈哈一笑,興奮之下,她的眼睛仿佛在發光,“目標,危土島,全速前進!”
第三步,回憶過去,讓故事自圓其說。
雖然計劃順利得不可思議,但是夏倫依舊沒有走到明麵。
他依舊如影子一般,安靜地觀察著海盜們。
按照他的設想,這一套標準的組合拳打下來,除了能基本穩定局勢以外,還可以起到一個引蛇出洞的作用。
他視線微轉,搜尋片刻,隨後在逐漸狂熱起來的人群邊緣,看到了三名格格不入的海盜骨乾。
此時,三名海盜骨乾正在竊竊私語。
老頭先是衝著瘦削的炮手說了兩句話;炮手吃驚地瞪了老頭一眼,臉色變得很難看,隨後目光閃爍地看向了夏倫;老頭又嗤笑了幾聲,炮手猛地握緊拳頭,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隨後快步走出了人群。
上鉤了——但這也太配合了。看著故作鎮定的炮手,夏倫忍不住心中腹誹起來。年輕人不要太年輕
炮手雖然瘦削,但是襯衣外露出的肌肉棱角分明,他一把摁住身前擋路的海盜的肩膀,一把推開,隨後緩步走向了人群前列。
“怪物還在船艙裡!”他忽然開口說道,“現在還不是狂歡的時候,我們需要有人去探路,了解那怪物的習性。”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聲音卻如砸入麥田的冰雹一般,瞬間冷卻了熱烈的氛圍,幾秒後,甲板上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瞬間,被金幣和欲望所點燃的激情,在短暫的閃亮後,再次被現實的威脅一把熄滅。
人們紛紛將目光投向了炮手,而炮手則露出了一副自信的笑容來。
船長挑了挑眉,嘴角似笑非笑。
炮手從地上撿起一塊金幣,輕佻地吹了聲口哨:“誒,得了吧格莉德,扔金幣這把戲總是用,可就沒勁了。十年前,咱們在搶緋燈島總督的時候,你扔完了金幣雨後,咱們可是直接死了一半人,還是說,你又要說‘我有個點子’?”
雖然脆弱的權威再次受到了挑戰,但是船長卻並不生氣,她不鹹不淡地說道:“上了船,自然是拿出命來賭,你沒必要嘲笑過去的兄弟,說這些風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