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人們拖著兩具屍體來到了貨柵旁。
血腥味彌漫開來,黑暗的船艙中隱約傳來了一陣令人不安的嘶鳴聲,那嘶鳴聲和屍體在木板上拖行所發出的聲音混在一起,在想象力的加持下,仿佛混合發酵成了一種滑膩而令人作嘔的東西。
“我來扔吧。”夏倫說道,“你們躲遠點。”
牧師如蒙大赦般鬆開手,連忙跑進了不遠處的人群。
“要現在動手嗎?”老頭沒急著離開,他抬起獨眼,低聲問道。
夏倫搖了搖頭。
“還不是時候。”
思索片刻,他看了老頭一眼,繼續解釋道:“怪物有智慧,一旦無法一擊必殺,它就會點燃鯨油和我們同歸於儘——記住,待會一定不要亂說話。”
說完,夏倫便拽住炮手的肩膀,將屍體扔了下去。
過了約莫一秒,重物落地的聲響從黑暗中傳來,屍體落到了最底層的貨倉之中,緊接著,令人頭皮發麻的蠕動窸窣聲陡然變大。
夏倫麵不改色地抓起第二具屍體,將其拋了下去。
在重力的作用下,屍體頭朝下向下摔落,然而還未落地,一隻血肉觸須陡然炸穿了它的胸膛,直接伸了出來!
“夏倫,履約,值得讚許。”怪物的一隻觸須從貨柵中伸了出來,“我,回報。”
看到貨柵中伸出的觸須,人群下意識都後撤了兩步,但是夏倫卻一步不退。
“寶藏,龐大的寶藏。”怪物嘶鳴道,“危土島,白鳥沙灘,峭壁之中。”
“為我,帶來更多的食物,你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夏倫看著黑暗貨柵深處,緩聲說道:“這是一場雙贏的交易。”
“是的,雙贏。”怪物讚許地擺動起觸須,“消滅邪惡的海盜,得到財富,這就是正義。”
“那如果喂的是原來的船員呢?”夏倫忽然問道。
怪物的觸須擺動瞬間停止了,下一刻,它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試探,不要,愚蠢!人類,可悲!”
夏倫眼瞼微垂,聽到怪物蹩腳的辯解,他立刻意識到,這頭由人類轉變而成的怪物,對於這個試探的反應有些過於強烈了。
這種辯解和遮掩,反而透露出一種欲蓋彌彰的意味,也許,這怪物是由原本的船員中的一員所轉化的。
隱約間,夏倫心中有了一個思路。
或許,隻要得知了怪物原本的身份,他就可以找到對付這頭強悍怪物的好辦法。
“放心吧,我們的目的地是一致的,大家都想去危土島。”夏倫笑著轉移了話題。
怪物不滿地嘶鳴了兩聲,隨後潛入回了幽暗的船艙之中:“記住,明天,依舊要,兩具新鮮的肉!”
怪物的嘶鳴聲回蕩在甲板上,但是幾秒後,那令人耳膜生疼的聲音,也隨著逐漸平息的海風一齊消散了。
幾隻海鷗飛到了桅杆上,它們側著頭,歪頭注視著滿是鮮血的甲板。
此時,隨著怪物出現又退去,一種驚駭的情緒,也隨之在人群中升起——聽到夏倫自稱可以和怪物交流,和看到夏倫確實可以和怪物交流,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前者還有可能是夏倫在裝神弄鬼,講故事;但是後者卻證據確鑿地說明,夏倫根本沒有說謊!
那怪物,確實是有智力的,它是可以交流!
人群邊緣,牧師雙手抱胸,麵露擔憂,他現在已經有些不能理解事態的走向了。
那個叫夏倫的男人,真的會和可以交流的怪物戰鬥到底嗎?還是說,投票前的表態僅僅隻是對方為了麻痹其他人而拋出的煙霧彈?
想到此處,他不由感到了一絲心煩意亂,他握住聖徽,想要低聲禱告,但恰在此時,被俘虜的醫生忽然映入了他的眼角。
醫生依舊戴著破碎的眼鏡,他背後被鞭子割裂的傷口,已經有些輕微化膿了。
“巫祭,簡直像是巫祭一樣,夏倫,夏倫”醫生低聲嘟囔道。
牧師心頭一動,他走到醫生身旁:“什麼巫祭?”
醫生像是驟然驚醒一般,猛地抬起頭,露出了鏡片後那一雙混沌,而直勾勾的眼球。
“啊,那是我在一本古老的典籍上看到的說法。”醫生低下頭,恭敬地弓著腰,諂媚地解釋道,“那本書上說,巫祭實際上就是和怪物達成了同盟的人,他們通過向怪物獻祭祭品,來換取來年的平安。”
“所以巫祭的關鍵是祭祀?”牧師溫和地笑了笑,“我沒彆的意思,隻是好奇而已。”
“不不不,關鍵不是祭祀,而是同盟。”醫生說道,但下一刻,他卻低下頭,“啊,我也忘了,可能確實關鍵是祭祀吧。”
“你背後的傷還好嗎?”牧師趁機問道,“我那裡還有些車前草膏,能治療感染。”
“您真是個好人,海盜裡的大好人。”醫生讚美道,說到此處,他忽然愣了愣,“誒對了,我現在腦子不太清楚,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清楚,那您能替我解答一個疑問嗎?”
牧師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我聽不懂夏倫的意思,他究竟是不是要投降?”醫生瞪大眼睛,“還是說,他現在隻是在虛與委蛇,趁機排除異己?”
不知為何,牧師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絲警惕,他沉默片刻,隨後回答道:“我也搞不懂,他的立場確實有些模糊——你們過去是一艘船上的,難道不應該很熟嗎?”
“夏倫,過去,不是這樣的吧”醫生嘟囔道,他的話語愈發模糊和斷裂,“是這樣嗎?不是這樣他是在表演嗎?我也不知道”
嘟囔了一會,他突然神經質般地笑了兩聲:“咯咯咯。”
“你可能需要一些鎮靜用的草藥。”牧師安慰道,“我可以給你拿點。”
醫生眨了眨眼,他混沌而直勾勾的眼睛似乎清澈了些許:“我在失去自由前也是船醫,鎮靜類草藥會損害神經,就像藤壺損害鯨魚的血肉一般不對,我要說什麼來著?”
“先不說那些了。”牧師柔聲打斷道,“話說話來,夏倫過去是個什麼樣的人?”
醫生皺緊眉頭:“我記不太清了,我隻記得他是引航員,平時沉默寡言,腦子好像不太好使啊,我現在腦子好像也不太好使了我好像明白了哈哈”
他用近乎呢喃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
牧師越聽越覺得古怪,他剛想進一步詢問,船長格莉德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
“都彆愣著了,航向危土島,滿帆前進!”她說道,“該乾什麼都乾什麼去——牧師,過來一趟,我們開個短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