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自家連船。
推開吱呀作響的艙門,韓氏正縫補漁網。
聽見動靜,她立刻抬頭,“阿慶,回來了?今天……怎麼樣?”
陳慶笑道:“娘,成了。”
“真的!?”
韓氏心中一喜,隨即擔憂的道,“那……那拜師費……貴不貴?師父人可好?”
“師父人很嚴厲,但講規矩。”
陳慶走進艙內,拿起水瓢灌了幾水,“束脩用了蕙娘表姐給的那些銀子,暫時夠了。”
韓氏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豆子熱好了,快吃吧。”
說著,她將雜糧豆子拿了出來。
母子二人默默吃了些溫熱的雜糧豆子。
翌日。
陳慶天還未亮便來到了周院。
他再次踏上木樁,擺開那扭曲而充滿張力的通臂樁功姿勢。
酸、麻、脹、痛熟悉的折磨感瞬間席卷全身。
陳慶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起,汗水很快浸透了單薄的衣衫,蒸騰起淡淡的白霧。
【通臂樁功入門(111000):一日十練,天道酬勤,三月小成,一年大成。】
弟子們陸陸續續到來,看到陳慶時,都有些驚訝。
“那小子來得真夠早的。”
“昨天就看他在那兒死磕,不知道能撐多久。”有人低聲議論。
陳慶埋頭苦練,引得不少目光。
有人不以為意,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覺得他不過是想在師父麵前表現。
不知不覺間,一個月過去了,議論之聲逐漸減小。
院內弟子已習慣這個沉默而勤奮的身影,陳慶成了那個“特彆能吃苦的新人”。
樁功台上的梧桐葉又寬了幾分。
陳慶踩上三寸高的木樁,腰背挺得如標槍般筆直,衣襟下隱約可見新結的肌肉線條,比起初入周院時,肩寬已舒展了半寸有餘。
【通臂樁功入門(3131000):一日十練,天道酬勤,三月小成,一年大成。】
這天,周良踱步過來,問道:“你來院子多久了?”
陳慶恭敬的回道:“回師父,一個月了。”
前不久,周良為陳慶摸了一次根骨。
最終結果,根骨中下。
周良臉上沒什麼表情變化,隻是例行公事地鼓勵了他幾句。
顯然,他本來也沒抱什麼希望。
“樁功是為了打熬氣血力氣,都是為練拳法打基礎,既然根基穩了,從今天起,你可以開始正式學打法了。”
周良微微頷首,看向了周圍弟子,“有誰想要帶陳慶?”
一段時間的學武啟蒙後,周良並不會親自教導所有弟子。
隻有那些根骨突出、真正有潛力繼承他衣缽的,才能得到他的重點培養。
而學武啟蒙,也算是對弟子的一個考察。
顯然,陳慶在他眼中並璞玉,隻是被篩選出來的沙子。
按周院慣例,新弟子由老弟子帶教,便於融入。
場中一片沉默。
這些老弟子個個精得很,帶個窮酸師弟,既無油水可撈,日後成就也有限。
周良麵上沒有變化,暗中確實眉頭微皺。
這時,孫順見無人應聲,忍不住道:“師父,我帶陳師弟吧。”
不少老弟子鬆了口氣,生怕硬塞到他們手中。
院內,所有人都知道孫順是個老好人,彆人不願意做的臟活,累活都由他做。
“那就你來帶陳慶吧。”
周良點了點頭,揮了揮手,“其他人不要偷懶,繼續煉。”
“是!”
眾弟子齊聲應道。
陳慶拱了拱手,道:“多謝三師兄!”
方才的冷場讓他明白,在這院內,自己終究是個邊緣人物。
孫順拍了拍陳慶肩膀,笑道:“客氣什麼。這幾天我先給你講講拳譜和練拳要注意的地方,等你都記熟了,過幾天再正式開始教你打拳,你看怎麼樣?”
陳慶點頭道:“都聽師兄安排。”
接著,孫順耐心詳細的講解了打拳注意事項,最後問道:“你不飲酒,不吸大煙,不縱欲過度吧?”
陳慶搖頭道:“師兄說笑了,家中吃飯都是問題,哪裡會飲酒,吸大煙,而且師弟至今還沒成親。”
孫順點了點頭,隨口問道:“沒有就好,對了,你家住在哪的?”
陳慶道:“啞子灣。”
“那地方我倒是熟的很。”
孫順想到了什麼,提醒道:“啞子灣的金河幫最近和老虎幫爭地盤,死了不少人,你要小心些。”
老虎幫嗎?!
陳慶聽到這,眉頭緊鎖了起來。
如果換了新的幫派,不知道香火錢會不會漲。
這動蕩不安的世道,想要一門心思學武都是十分困難。
“你們幾個該乾活了。”
一聲粗嗓門的吆喝在院子裡響起。
院裡的學徒們,除了練武,也是周良的雜工,洗衣做飯、挑水劈柴、打掃院子、清理茅廁、喂馬鍘草,什麼雜活都得乾。
隨後陳慶跟著幾個師兄弟開始打掃庭院。
打掃庭院,喂馬都不算最艱難的,最難的是清理茅廁。
首先要用長柄木勺舀起清水衝洗便坑,衝洗完畢還要撒上一層草木灰,又臟又累又麻煩。
“陳慶,秦烈,今天你們兩個打掃茅廁。”
負責分派的師兄丟下話便轉身離開。
今天和陳慶搭檔的是另一個同樣家境貧寒、又黑又瘦的弟子,叫秦烈。
他和陳慶差不多時間進周院,父母雙亡,家裡隻有一個姐姐。
不同的是,周良好像很看重他,經常親自指點,還給他開小灶。
秦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陳師兄,要不……我自己弄也行,能行。”
“沒事,兩個人快點。”
陳慶擺擺手,直接動手乾起來。
兩人在難聞的氣味裡埋頭乾活。
院子裡其他弟子一邊乾活一邊閒聊,有人抱怨練武太苦,也有人做著考上武科、出人頭地的夢。
秦烈舀水衝洗著坑位,低聲問道:“陳師兄,你……也是為了考武科才來學武的嗎?”
“為了能混口飯吃。”陳慶回答得很實在。
秦烈聽了愣了一下,隨即握緊了拳頭,眼神裡透著股勁兒:“我想考中武舉!讓我阿姐……能過上好日子,不用再那麼苦了。”
陳慶抬眼,仔細看了看這個黑瘦的小子。
雜活一直乾到天色漸暗。
暮色四合時,那個分派活計的師兄急匆匆地折返回來,直接衝著秦烈喊:“秦師弟,快跟我走!以後這些雜活,你不用乾了!”
秦烈聽聞心中一喜,連忙道:“是,師兄。”
看著秦烈的背影消失在門廊後,旁邊幾個弟子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語氣酸溜溜的:
“秦烈才來多久?憑什麼他就不用乾了?”
“嘁,你能跟人家比?人家一個月不到就摸到明勁門檻了!師父眼裡的寶貝疙瘩!”
“聽說師父不但免了他的束脩,還天天給他開小灶!”
“……”
秦烈被匆匆叫走的背影,像一根刺,讓在場弟子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這院中的地位,和前院那些被重點培養的弟子,終究是不同的。
陳慶的心中也是有些唏噓。
畢竟許多人都幻想過自己是一塊璞玉,跌撞前行,多年後攤開手掌,才發現不過是塊鵝卵石。
又過了片刻,直到所有的活都忙完,眾人這才散去。
街道上,行人稀稀疏疏。
時不時有幫派中人竄出,這無疑增添了幾分危險。
陳慶加快步伐繞了過去。
不多時,他便到了家。
昏暗的油燈在桌上搖曳,印照著韓氏佝僂的身影。
她粗糙的手指在漁網上來回穿梭,頭也不抬地問道:“阿慶,回來了,今天累不累?”
陳慶將練功的布鞋脫下,“娘,還行,你吃了嗎?”
“剛吃了一些糊糊。”
韓氏手上的動作不停,線頭在指間翻飛,“如今一個月過去了,還有兩個月就要交束脩了。”
她咬斷線頭,將補好的衣服輕輕一抖。
在武師院習武雖比去武館便宜不少,但對這個家來說,仍是筆不小的開銷。
這些日子,韓氏沒日沒夜地織網,眼睛都快熬壞了。
“娘,還有兩個月,束脩的事您就彆操心了。”
陳慶蹲下身,幫著整理散落一地的細線。
“娘不操心你,還有誰替你操心”
油燈漸漸暗淡下來,韓氏挪到門邊,借著月光繼續縫補。
“哐當!”
就在這時,雜貨鋪的大門被一腳踹開了。
韓氏手中的針線活一抖,差點紮到手指。
陳慶連忙順著聲音看去。
隻見錢爺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跟班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他的腰間彆著一把短刀,臉上橫肉隨著步伐一顫一顫。
“呦,這麼晚還做繡帕呢?也不怕熬瞎了眼?”
錢爺陰陽怪氣地說著,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韓氏手中那塊快要完成的繡帕。
陳慶上前,下意識將韓氏護在身後,道:“錢爺,有事嗎?”
“彆緊張,阿慶。”錢爺咧嘴一笑,露出幾顆黑黃的牙齒,“這回可是給你們送好事來了。”
好事!?
陳慶心中冷笑,麵上卻是困惑道:“不知錢爺說的是”
“龍王爺開恩,賞肉了!”
錢爺猛地一拍手,身後兩個跟班立即抬著一扇腐肉重重摔在船板上。
頓時,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彌漫開來,那是浸泡多日的死豬肉,表皮已經泛著詭異的青灰色,隱約可見蛆蟲在腐敗的肌理間蠕動。
所謂‘龍王爺賞的肉’,實則是金河幫將病死的豬綁在航標燈下任其腐爛,再強賣給漁民的勾當。
陳慶喉結滾動,強忍反胃道,“錢爺,你也知道家中才交香火錢”
“怎麼,龍王爺的麵子都不給?”
錢爺的手掌厚實有力,重重拍在陳慶的肩膀上,“阿慶,你是一個聰明人,可千萬彆犯糊塗啊。”
陳慶深吸一口氣,道:“錢爺,你給我一些時間。”
錢爺聞言,出人意料地沒有發怒,反而站起身來拍了拍陳慶的肩膀:“可以,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去湊。”
錢爺起身,帶著兩個跟班大步流星的離去了。
等到三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韓氏嘴唇顫抖著:“阿慶,這可怎麼辦?”
家裡連買米糠的前都所剩無幾,若是不買這腐肉,以錢爺的狠毒手段韓氏不敢再想下去。
“彆著急。”
陳慶雙眼一眯,這錢彪上次威脅自己借高利貸不成,這次要來強的了。
他這麼著急地賣水燈肉而且白天不來,晚上來,難道是害怕什麼?
很有可能金河幫在和老虎幫爭奪地盤上處於弱勢,錢彪想要再撈一筆跑路。
細細一想,陳慶好像明白了什麼,低聲道:“娘,這件事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