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退讓,讓韓清準備好的一係列說辭都卡在了喉嚨裡。
他坦然承認了自己的短板,卻讓她更加無措。
“但是,”林默話鋒一轉,之前所有的謙遜都消失不見,隻剩下不容動搖的堅定,“既然這個案子交給我負責了,那我就一定會負責到底。”
“我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辦公室裡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隻有打印機待機時發出的微弱電流聲。
韓清看著他,這個比自己小了快十歲的年輕人,第一次感覺到一種名為“壓迫感”的東西。
那不是來自經驗或地位,而是來自一種純粹的、幾乎被她遺忘的信念。
“我們……會輸的。”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服自己,“這樣做,風險太大了。一旦失敗,李航就是無期徒刑。”
“為了一個渺茫的‘無罪’希望,去放棄一個可以確定的‘輕判’結果,這不叫勇敢,這叫不負責任。”
【還在計算風險和收益。】
【她已經忘了,正義不是交易。】
林默沒有再跟她辯論法律和證據。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穿透了她職業的偽裝,看到了那個也曾年輕、也曾熱血的靈魂。
“韓清。”
他第一次沒有加“律師”這個稱謂。
“你還記不記得,在你正式入行,第一次戴上律師徽章時,宣過的誓?”
韓清渾身一震。
那個場景,已經塵封了太久。
“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林默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一口鐘,在韓清的心裡敲響。
“維護法律正確實施……”
“維護社會公平正義……”
他停了下來,向前走了幾步,直到兩人之間隻隔著一張辦公桌。
他將那份“宣戰書”一樣的辯護詞,又往前推了推。
“你看看現在的你,再看看這份辯護詞。”
“然後告訴我,你現在能做到幾點?”
這幾句話,像一道驚雷,在韓清的腦海裡炸開。
那些曾經讓她徹夜不眠的誓言,那些支撐她走過無數艱難時刻的理想,那些被日複一日的妥協和世故所磨損、所掩蓋的初心……在這一刻,被林默毫不留情地撕開了所有偽裝,赤裸裸地擺在了她的麵前。
震耳欲聾。
她感覺自己的血液在倒流,四肢冰冷,但心臟卻在瘋狂地跳動,像是要掙脫肋骨的束縛。
她想起了自己接的第一個法律援助案件,為了一個農民工幾百塊的工傷賠償,跟對方的法務團隊死磕了三個月,分文不取。
她想起了自己為了推翻一個冤案,頂著所有人的不解和壓力,一次次去鄉下走訪取證,差點被當成騙子打出來。
那時的她,和眼前的林默,何其相似。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開始計算勝率,開始考慮平衡,開始用“這是最好的結果”來安慰自己和當事人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維護正義,變成了一門權衡利弊的生意?
【她在動搖。】
【那團火,還沒完全熄滅。】
韓清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份辯護詞上。
【辯護請求:一、依法判決被告人李航無罪,當庭釋放。】
每一個字,都變得滾燙。
她的手,不受控製地伸了過去,指尖輕輕觸碰到那張紙。
那上麵,仿佛還殘留著林默敲下這些字時的決絕和力量。
辦公室的門外,走廊的燈光昏黃。
辦公室之內,燈火通明,卻寂靜無聲。
終於,韓清抬起手,將那份薄薄的辯護詞拿了起來。
她的手指不再顫抖。
她沒有再看林默,也沒有說一句話。
她隻是拿著那份辯護詞,轉身,徑直從他身邊走過,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啪嗒。”
辦公室的門被她關上了。
林默站在走廊裡,背後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沒有回頭。
那扇緊閉的辦公室門,像是一道涇渭分明的界線,隔開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信念。
【韓律師,希望你能想清楚。】
【但願那團火,真的還沒熄滅。】
他轉身,走向電梯,步伐沒有絲毫停頓。
與韓清的對峙耗儘了他最後一點耐心,卻也讓他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辯護詞隻是宣戰的第一聲號角。
真正的戰場,還在法庭之外。
【現在,就差最關鍵的一環了。】
他的手指在褲袋裡無意識地摩挲著,仿佛能感覺到那個不存在的手機的輪廓。
【當時錄像的那個手機,還有現場的那一段視頻。】
【找不到它,我所有的推論都隻是推論。】
【必須找到趙鵬的那兩個同夥。】
林默的腳步停在電梯前,按下了下行鍵。
叮。
電梯門開,裡麵空無一人。金屬廂壁映出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
……
404宿舍。
林默推門進去的時候,周敘白正靠在椅子上,手裡捧著一本書。
是那本他已經看了半個月的《人民的名義》。
宿舍裡很安靜,隻有周敘白偶爾翻動書頁的細微聲響。
林默將外套扔在椅背上,拉開椅子坐下,順手拿起了桌上一個冰冷的蘋果。
“老周啊,又在研究為官之道呢?”
他咬了一口蘋果,嘎嘣脆。
“這麼入迷,準備啥時候進部裡發光發熱?”
周敘白頭也沒抬,視線依舊黏在書頁上。
“咋的,你不想進?”
他的反問輕飄飄的,卻帶著一股理所當然的味道。
“我?”林默嗤笑一聲,又啃了口蘋果,“我這小胳膊小腿的,進去了也是給領導擋槍子兒的命。”
【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吧。】
“不跟你扯淡了。”林默把啃了一半的蘋果放在桌上,身體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
宿舍裡的氣氛隨著他語氣的變化,瞬間從鬆弛變得嚴肅。
周敘白終於從書裡抬起頭,將書合上,放在一邊。
“說。”
一個字,沒有多餘的詢問。
“李航的案子,你不是帝都本地人嗎,之前也說過,有所耳聞。”林默的語速不快,但很清晰。
“嗯。”周敘白應了一聲,等著他的下文。
“死者趙鵬,當時還有兩個同夥一起闖進了李航家。”
林默停頓了一下,觀察著周敘白的反應。
對方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靜靜地聽著,像一塊能吸收所有信息的礁石。
“現在的情況是,我需要找到這兩個人。”
林默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警方的卷宗裡,提到了這兩個人,但沒有後續。我需要他們,或者說,需要他們手裡的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