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認為,被告人李航在麵臨上述‘行凶、殺人、搶劫、強奸’等嚴重暴力犯罪時,為保護自身及妻子生命安全,所采取的一切反擊手段,均未超出合理限度。】
【其行為完全符合《刑法》第二十條第三款:對正在進行行凶、殺人、搶劫、強奸、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不屬於防衛過當,不負刑事責任。】
他停了下來,在文檔的最後,打上了結論。
【辯護請求:】
【一、依法判決被告人李航無罪,當庭釋放。】
【二、建議司法機關對本案中的另外兩名犯罪嫌疑人,以及死者趙鵬,以涉嫌非法侵入住宅罪、入室敲詐勒索罪、強奸罪立案偵查,並追究其刑事責任。】
“啪。”
林默按下了打印鍵。
打印機開始嗡嗡作響,吐出一張張尚有餘溫的紙。
他將那份薄薄的辯護詞整理好,推到韓清麵前。
動作乾脆,沒有一句多餘的解釋。
韓清拿起那份辯護詞,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手。
她逐字逐句地看,越看臉色越白,拿著紙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林默,你瘋了?”她的聲音乾澀,帶著壓抑不住的震驚。
“這是在寫辯護詞,還是在寫宣戰書?”
林默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平靜地看著她。
“事實如此,為什麼不能寫?”
“事實?”韓清猛地將辯護詞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法庭要的是證據鏈!是邏輯閉環!不是你眼裡的事實!我們現在隻有徐佳的一麵之詞,和一份可以被兩種截然不同方式解讀的屍檢報告!”
【又來了,又是‘怎麼證明’的思維定式。】
“我們沒有那個視頻!李航自己不肯開口!你把寶全押在一個突然翻供的被告人,和一場你臆想出來的法庭戲劇上?”韓清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你這是在賭博!拿李航的命在賭!”
林默沒有反駁,隻是靜靜地聽著。
韓清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語氣軟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腔調。
“林默,我承認你的推斷很精彩,甚至可能就是真相。但法律不是這樣的。現實是,法院為了平衡,為了輿論,最可能給出的判決就是‘防衛過當’。”
“我們可以朝這個方向去努力,爭取一個三到五年的有期徒刑,表現好點也許還能緩刑。這已經是我們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
【最好的結果?】
【用一個無辜者的妥協,換取一個體係的穩定。】
【這就是你們這些‘資深律師’的生存哲學?】
“所以,”林默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切斷了她的話,“為了一個‘最好’的結果,我們就要先承認他‘有罪’,對嗎?”
韓清被他問得一窒。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林默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想要的不是正義,是一個可以讓你對當事人、對法官、對你自己都有個交代的‘判決書’。”
他拿起桌上那份辯護詞,一字一句地開口。
“韓清,你搞錯了一件事。”
“我來,不是為了幫李航爭取減刑。”
他的手指點在“無罪”那兩個字上。
“我是來告訴所有人,他根本就沒有罪。”
林默拿起那份辯護詞,徑直走向門口。
“就按這個提交。”
“等等!”韓清叫住他,“你就不問問我的意見?”
林默停下腳步,回頭,臉上是那種讓韓清既熟悉又陌生的,混合著嘲諷與自信的笑容。
“我問了。”
“然後呢?”
“你的意見,我駁回。”
門沒有關。
林默的身影就那樣站在門口,背對著辦公室裡的燈光,像一尊拒絕妥協的雕像。
空氣凝固了。
韓清感覺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憤怒幾乎要灼穿她的理智。
“駁回?”她重複著這兩個字,像是第一次聽到它們一樣。
她猛地站起來,椅子因為動作過大而後移,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音。
“林默,你以為你是誰?這是我的律師事務所!這個案子,我是負責人!”
【來了,身份壓製。當邏輯無法取勝時,就開始談論地位。】
林默轉過身,重新麵向她。
他沒有走進來,就站在門口的光影交界處,那張年輕的臉上,笑容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
“韓律師,我現在想說一句很難聽的話。”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辦公室裡虛偽的平靜。
“恕我直言,你作為律師的思想,從根子上就有問題。”
韓清的呼吸一滯。
這不是反駁,這是審判。
“你……”
“我們的工作,不是絞儘腦汁去‘證明李航無罪’。”林默打斷了她,“我們甚至不需要去證明任何事。”
他往前走了一步,進入燈光之下,影子被拉得老長。
“我們的工作,是質疑。是拿著放大鏡,去審視、去攻擊、去撕碎公訴方提出來的每一條證據,去證明他們的指控是多麼荒謬,他們的邏輯鏈條是多麼脆弱不堪!”
“我們隻需要告訴法官和陪審團一件事:他們錯了。”
韓清被這番言論衝擊得說不出話。
這些道理她都懂,法學院的教科書上寫得清清楚楚。
但現實呢?現實是,當你隻攻擊而不建立時,法官會認為你是在胡攪蠻纏。
“你太想當然了!”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沒有上過庭,你不知道法官想看到的是什麼!他們想看到一個完整的、能夠替代公訴方邏輯的辯護故事,而不是一堆散亂的質疑!”
【她還在用‘經驗’來框定‘正義’。】
“所以你就給他們編一個‘防衛過當’的故事?”林默反問,“一個你自己都不信的故事?”
他的話像一記耳光,抽在韓清臉上。
她確實不信。
在看到那份屍檢報告的全新解讀後,她內心的天平早已傾斜。
但理智和經驗告訴她,那條路不能走。
“林默,我承認我被你說服了,真相可能就是你所說的那樣。但是……”她換了一種語氣,試圖用現實來讓他清醒。
“我或許是個大一的新生,沒有你,我甚至上不了這個法庭,接觸不了這個案子。”
林默忽然放緩了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