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打法很陸衡,簡單,粗暴,直擊要害。
用錢砸死你,或者讓你因為錢而被砸死。
周敘白把擦乾淨的眼鏡戴上,鏡片後的世界重新變得清晰。
“隻談錢,格局小了。”
陸衡的眉頭擰了起來。“這還小?”
“我們的訴狀,不隻是寫給法官看的,更是寫給全社會看的。”周敘白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悶響。
“所以,被告的主體,不能隻有那四個家庭。”
他看向林默。
“我們要把帝都第十七中學,列為第一被告。”
這個提議讓陸衡和陳麥都愣了一下。
“告學校?”陸衡的火氣降下來幾分,換上了商人的精明。
“沒錯。”周敘白繼續分析,“把學校頂在最前麵,有三個好處。”
“第一,轉移火力。那四個家庭非富即貴,能量不小,如果我們隻針對他們,他們很容易聯合起來,把事情壓在家庭糾紛的層麵上。但一旦把學校牽扯進來,性質就變成了公共安全事件,教育體係的失職。他們想捂,就沒那麼容易了。”
“第二,撬動輿論。家長把孩子送到學校,學校就有保護學生安全的責任。現在學生在學校長期被霸淩致死,學校難辭其咎。這一點,最能戳中所有為人父母的痛點和怒火。我們的訴狀,會變成一篇檄文,拷問的將是整個教育係統的良心。”
“第三,”周敘白推了推眼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學校,是證據最集中的地方。孫浩的證詞,那個班主任的失職,校長的不作為……把學校列為被告,我們就有更充分的理由,申請法院調取學校內部的所有相關記錄,包括監控、處分記錄、教師會議紀要。他們不給,就是妨礙司法,輿論的壓力會更大。”
周敘白的思維縝密而老練,他看到的不是一場官司,而是一個棋局。
每一步,都為了將軍。
林默沒有表態,他把視線轉向一直沉默的陳麥。
“陳麥,你呢?”
陳麥抬起頭,他的嘴唇有些乾澀,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沒有談戰略,也沒有談錢。
他隻是把手放在腳邊的箱子上,輕輕拍了拍。
“我想,我們的訴狀,應該從這個箱子開始寫。”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喧鬨的咖啡館在其他三人耳中瞬間安靜下來。
“我們應該把每一件證物都寫進去。那本被劃破的作業本,那個被踩斷的文具盒,那件畫了烏龜的校服。”
“還有孫浩說的,每一次霸淩的時間,地點,方式。黃偉他們是怎麼用煙頭燙李民的,是怎麼逼他吃粉筆灰的。”
“我們不光要列出法條,我們還要複盤李民是怎麼一步步被他們虐待死的。訴狀,就是他的墓誌銘。我要讓每一個看到這份訴狀的人,無論是法官,還是記者,還是網民,都能感覺到李民當時的疼。”
陳麥的拳頭,在桌子下麵悄悄攥緊。
那種疼痛,他感同身受。
宿舍裡陷入了新一輪的沉默。
陸衡的暴戾,周敘白的謀略,陳麥的共情。
三個看似完全不同的方向,卻指向同一個目標。
林默笑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筆,在一張餐巾紙上畫了三個圈,然後用一條線將它們串聯起來。
“陸衡說的是我們的‘彈藥’,要夠響,夠炸裂。用一個天文數字的索賠額,吸引所有人的眼球,這是引爆輿論的第一步。”
他點了點第一個圈。
“周敘白說的是我們的‘炮台’,選準目標,打蛇打七寸。把學校推到風口浪尖,讓個案變成公眾事件,撬動更大的力量,這是讓子彈飛得更遠的關鍵。”
他又點了點第二個圈。
“而陳麥,說的是我們的‘炮膛’。”
林默的筆尖,重重地戳在第三個圈上。
“把所有血淋淋的事實,全部刻在我們的炮彈上。我們打出去的不是冰冷的法律訴訟,而是帶著溫度和血淚的控訴。它要足夠真實,足夠殘忍,足夠震撼人心,讓任何人都沒有辦法裝作看不見。”
他把筆放下。
“一份索賠金額足以讓中產家庭直接破產的訴狀。”
“一份把明星中學告上法庭,直指教育失職的訴狀。”
“一份詳細記錄了未成年人如何對同伴施加酷刑的訴狀。”
林默環視三人。
“當這三者合一,我們的訴狀本身,就是一篇足以引爆全網的重磅新聞。法院立不立案,已經不重要了。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它遞上去,然後,公之於眾。”
“我們要讓輿論的法庭,先於現實的法庭,對他們進行審判。”
陸衡和周敘白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被點燃的火焰。
“所以,”周敘白開口,“我們現在需要一份完美的訴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陳麥身上。
陳麥感到了壓力,也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
林默看著他。
“陳麥,你來寫。”
“忘掉你背過的所有的模板,忘掉那些嚴謹但冰冷的法律術語。你就想著蘇沫阿姨那雙眼睛,想著那個箱子裡的東西,想著李民。”
“用你最樸素的語言,寫一份最真實的控訴。你不是在寫法律文書,你是在為一個屈死的冤魂伸冤。”
陳麥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
他隻是默默地把自己的筆記本拿出來,打開。
他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半分膽怯,手指拿著筆在本子上寫下了第一行字。
【民事起訴狀】
被告一:黃某某(未成年人),法定代理人(父親):黃建軍。法定代理人(母親):……
被告二:……
被告三:……
被告四:……
被告五:帝都第十七中學,法定代表人:張建國。
訴訟請求:
一、請求判令五被告……
陳麥停了下來,他看向陸衡。
“他們父母的公司,市值大概多少?”
陸衡立刻拿出手機,手指飛快地操作起來,幾秒後,他報出一串數字。
陳麥在心裡換算了一下,然後在鍵盤上敲下了一個數字。
“……共同賠償原告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各項損失,暫計:人民幣壹億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