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前巨大的廣場上,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懸於九天、清晰得如同親臨其境的天幕死死攫住。
天幕上,濟南城頭硝煙未散,那密密麻麻的太祖神牌在殘陽和煙塵中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嚴。燕軍龐大的營盤如同蟄伏的巨獸,卻透著一股難言的焦躁。
畫麵驟然拉遠!鏡頭飛速掠過被戰火蹂躪的齊魯大地,定格在一條繁忙的水陸要衝——河間府附近。
一支規模不大卻異常精悍的明軍騎兵,如同幽靈般出現在燕軍漫長的補給線上!他們行動迅捷如風,飄忽不定,專挑薄弱處下手!
燒糧草!焚輜重!斷浮橋!襲殺護糧小隊!
每一次出擊都精準狠辣,每一次得手都迅速遠遁,隻留下一片狼藉的煙火和驚慌失措的燕軍後勤兵卒。
那為首的青年將領,一身玄甲,身姿矯健,麵容被頭盔遮擋大半,唯有一雙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亮得驚人,透著一股機敏果決的銳氣!
“平安!是平保兒!”侍衛班列中,有人低呼出聲。雖看不清全貌,但那彪悍淩厲的作戰風格和“平安”的旗號,已足夠讓熟悉軍旅的洪武君臣認出其身份。
天幕畫麵切換,回到濟南城外的燕軍大營。帥帳之中,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燕王朱棣臉色鐵青,眼窩深陷,暴躁地來回踱步。案幾上堆積的軍報,幾乎全是河間糧道被襲、糧草告急的噩耗!
他那引以為傲的龐大軍隊,此刻如同被掐住了咽喉的巨人,空有蠻力卻開始窒息!濟南城頭的神牌如同天塹,無法逾越;後方糧道被平安攪得天翻地覆,補給斷絕!
內外交困!朱棣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筆墨紙硯跳起老高。他臉上寫滿了不甘、暴怒,更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的瘋狂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終於,畫麵定格在建文二年八月十六日。燕軍營盤一片混亂,士兵們疲憊而茫然地收拾著行裝。
曾經不可一世的燕王大纛,在秋風中無力地低垂著,引領著這支士氣低落的隊伍,如同喪家之犬般,倉皇地、狼狽地拔營北撤!目標——北平!來時氣吞山河,去時背影蕭索!
緊接著,畫麵再次跳躍。盛庸、鐵鉉的大旗在收複的德州城頭高高飄揚!追擊的明軍士氣如虹,而敗退的燕軍丟盔棄甲,遺屍遍野!濟南之戰,以燕軍的徹底潰敗告終!
天幕之下,勳貴以外、屬於鸞儀衛站崗的位置,一個年輕的身影站得如同標槍般筆直。
他身著鸞儀衛千戶特有的飛魚錦服,腰懸狹鋒繡春刀,身姿挺拔如鬆,正是年僅十七歲的平安,平保兒!
與周圍勳貴們或凝重、或驚歎、或心思各異的表情不同,平安那張尚帶著少年人英氣的臉上,此刻卻是一片冰封般的平靜,唯有一雙狹長的鳳眸,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天幕上那個倉皇北撤的“燕王”身影。
那眼神深處,沒有絲毫對親王應有的敬畏,隻有一種近乎審判的冰冷鄙夷,和一股壓抑不住的、如同岩漿般熾熱的怒火!
當看到天幕中“自己”率領精騎在河間縱橫馳騁、燒得燕軍糧草斷絕時,平安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種大仇得報、夙願得償的冷酷快意!
他放在腰間繡春刀刀柄上的手,下意識地收緊,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冰冷的刀柄能傳遞給他無窮的力量。
“亂臣賊子……”一聲極低、卻如同金鐵交鳴般冰冷的輕語,從平安緊抿的唇縫間溢出,帶著刻骨的寒意,“也敢覬覦神器?當誅!”
這聲音雖輕,卻清晰地傳入站在他身旁幾個同樣年輕、同樣身著飛魚服或勳貴子弟服飾的青年耳中。
他們都是朱元璋收養的眾多義子中的佼佼者,年紀與平安相仿,平日裡也是意氣風發、眼高於頂的人物。
然而此刻,聽到平安這毫不掩飾、殺氣騰騰的“當誅”二字,尤其是針對的對象還是天幕上那位凶威赫赫、此刻卻狼狽不堪的燕王朱棣!
這幾個義子兄弟,無不心頭劇震!他們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這位平保兒大哥……是真敢說啊!也……真敢想啊!
彆人或許隻看到天幕上平安的驍勇善戰,但他們卻更清楚平安的底氣從何而來!
他是真正的“家生子”!三歲喪父,被洪武皇帝和馬皇後親手抱進宮中撫養,與太子朱標一同長大,情同手足!
在平安心中,皇帝乾爹朱元璋、乾媽馬皇後、義兄太子朱標,就是他全部的天!朱允炆,那就是他的親侄子!血脈相連!
至於其他藩王?哪怕是燕王朱棣,在平安眼中,也不過是皇帝的“其他兒子”罷了。敢動太子大哥的江山?敢搶他親侄子的皇位?那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敵!該殺!
這份由養育之恩和絕對忠誠鑄就的底氣,這份將太子一脈視若己出的偏執,讓平安在看待朱棣時,天然就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和濃烈的敵意。
彆說現在天幕隻演到朱棣吃癟,就算演到朱棣登基,平安心中的忠奸之分也絕不會改變!
動他?誰敢?沒有太祖爺親自點頭,就算聖旨來了,馬皇後和太子殿下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從小養大的“保兒”出事?
幾個義子默默地、不著痕跡地朝旁邊挪了挪腳步,與平安拉開了一點點微妙的距離。眼神複雜,敬畏中帶著疏離:這位主兒,心思純粹得可怕,執拗得嚇人,也……真真惹不起!
天幕上,燕軍潰敗北逃、盛庸鐵鉉收複德州的畫麵最終定格,光芒流轉,似乎準備切換新的場景。
就在這短暫的靜默間隙,勳貴班列前方,猛地爆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嗬!”
聲音洪亮,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毫不留情的鄙夷,瞬間打破了廣場的沉寂。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永昌侯藍玉抱著胳膊,那張因常年征戰而顯得粗獷豪邁的臉上,此刻寫滿了“不過如此”的輕蔑。他朝著天幕上朱棣狼狽撤退的方向努了努嘴,嗓門洪亮得如同在軍營中點卯:
“瞅瞅!瞅瞅!都瞅瞅!這仗打的!”藍玉搖著頭,滿臉的嫌棄,“沒了我師父李景隆給他‘幫襯’著,咱們這位燕王殿下的手段……嘖嘖嘖,稀碎!真他娘的稀碎!”
他這話如同在滾油鍋裡潑進一瓢冷水,瞬間在勳貴群中激起一片壓抑的騷動!不少人臉色微變,偷偷去瞟丹墀下燕王朱棣的反應,又趕緊低下頭。
藍玉卻渾不在意,自顧自地掰著手指頭,聲音不減反增,像是在點評一場拙劣的蹴鞠賽:
“濟南城下,先是被個書生用鐵閘差點砸成肉餅,丟人!”
“接著又被人家拿太祖爺的牌位堵得炮都不敢放,憋屈!”
“這倒好,後院還被平保兒這小子放了把火,連飯都吃不上了!”
“最後呢?讓人攆得跟兔子似的,從山東一路蹽回北平!連剛吃進嘴的德州都吐出來了!”
“嘿!”藍玉最後重重一拍欄杆,下了結論,“這仗打得,窩囊!憋氣!丟份兒!白瞎了那麼多精兵強將!我看啊,沒了我師父李景隆這個‘福將’在對麵杵著送人頭,燕王這靖難的路子……懸嘍!”
他這番肆無忌憚、近乎刻薄的點評,像一把把無形的刀子,狠狠紮在丹墀下朱棣的心頭。
年輕的燕王臉色由青轉白,又由白轉紅,胸膛劇烈起伏,握著佩玉的手因為極度用力而指節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暴怒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藍玉!這個跋扈的匹夫!竟敢如此當眾折辱於他!
然而,更多的勳貴武將,雖然覺得藍玉這話說得太過露骨放肆,但內心深處,看著天幕上朱棣那確實稱不上光彩的表現,再對比之前李景隆送人頭送地盤時的“順風順水”,竟隱隱覺得……藍玉這老殺才的話,糙是糙了點,但好像……還真他娘的有那麼點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