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晨霧籠罩著藍田縣衙。
方銘早已端坐正堂,他指尖輕叩桌麵,目光沉靜地望向門外——那裡,已有隱約的嘈雜聲傳來。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時,縣衙外已擠滿了人。
拄著拐杖的老者、抱著嬰孩的婦人、臉上帶傷的青壯他們或站或蹲,有的攥著泛黃的田契,有的捧著染血的衣物,沉默地等待著。
張伍帶著幾名識字的羽林衛在衙門口支起長案,筆墨紙硯早已備好。
"排好隊!一個個來!"張伍高聲道,"口供如實記錄,簽字畫押後,憑此領粟米!"
人群緩緩移動,壓抑多年的冤屈終於有了傾訴之處——
"這是田四強占我女兒時撕碎的婚書"
"我男人被他們活活打死,這是血衣"
張伍運筆如飛,額角滲出細汗。他注意到,不少證詞都指向同一個名字——田四。
大堂內,方銘正與王賁低聲交談。
"王將軍,給你五十人,能把田四給抓來嘛?"方銘指尖點著地圖上的田家莊園,"
王賁皺眉:"莫不是大人看不起羽林衛?羽林衛乃天子護衛,能進入羽林衛的都是軍中精英,區區一個田四"
“嗬嗬嗬,王將軍勿怪。那就勞煩一會走一趟吧。”
“大人放心。”
隨著時間的推移,田四的罪證也越來越多,來圍觀的村民也越來越多,衙前廣場早已被擠得水泄不通。拄著棗木拐杖的老漢們蹲在牆頭,抱著嬰孩的婦人站在磨盤上,十幾個半大孩子甚至爬上了縣衙的簷角。
"把公案搬到縣衙門口!"方銘一撩官袍站起身來,驚堂木在案上拍出悶雷般的聲響。
方銘看著堆積如山的口供和物證,目光冷峻。他緩緩起身,玄色官袍在風中微動,聲音沉穩而有力:
"諸位父老,這些證詞、證物,可都屬實?"
"屬實!千真萬確!"
"大人,我們願當堂對質!"
"田四不死,天理難容!"
百姓群情激憤,怒吼聲震徹雲霄。
方銘微微頷首,隨即轉身,對肅立一旁的王賁沉聲道:
"王賁!"
"末將在!"王賁抱拳,甲胄鏗鏘作響。
"率羽林衛五十,即刻前往田家——"方銘一字一頓,"緝拿田四!"
"諾!"王賁接過令箭,眼中寒光閃爍。他猛地轉身,對早已整裝待發的羽林衛厲喝:
"所有人,隨我出發!"
五十名羽林衛翻身上馬,鐵蹄踏地,塵土飛揚。百姓們自發讓開一條路,有人高喊:"將軍!田家莊園有私兵!"
王賁冷笑:"私兵?"他"唰"地抽出佩劍,劍鋒映著寒光,"我倒要看看,是他的私兵厲害,還是我的羽林衛厲害。"
隊伍如狂風般衝出縣衙,直奔田家莊園。
縣衙前,方銘正仔細審閱著堆積如山的口供。
張伍帶著幾名文吏奮筆疾書,將百姓們的血淚控訴一一記錄在案。
就在上午方銘他們開始記錄口供的時候,混在人群裡田家的仆人看著形勢不對,早早的跑回去報信。他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地往田家莊園跑去。 "大人!大事不好了!"張三衝進田府大門時,差點被門檻絆倒。
他顧不得整理衣衫,連滾帶爬地衝進內院。
田四正在花廳悠閒地品茶,兩個美婢在一旁打著扇子。見張三這副狼狽模樣,他不悅地皺眉:"慌什麼?天還能塌了不成?"
張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發抖:"大人,那新來的縣令他把公堂搬到衙門口了!現在整個藍田的刁民都跑去告狀了!" 田四手中的茶盞"啪"地掉在地上,上等的青瓷頓時碎成幾瓣。他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你說什麼?"
"千真萬確啊大人!"張三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昨天那個將領帶著羽林衛挨家挨戶收集證據,那些賤民把陳年舊賬都翻出來了!而且,而且,他還說他叫王賁,是王翦的兒子!" 田四的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和前兩天那個拍著胸脯說"藍田永遠是田家天下"的囂張模樣判若兩人。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扶住案幾才沒有跌倒。 "不可能不可能!"田四喃喃自語,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揪住張三的衣領,"鹹陽知道了嘛?快去鹹陽送信!"
張三哭喪著臉:"大人,怕是來不及了!" 田四聞言,整個人如遭雷擊。
他鬆開張三,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廳內來回踱步,嘴裡不停地念叨:"備馬不,備車!從後山小路走去鹹陽,找大人救命!"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沉悶的馬蹄聲,震得地麵都在微微顫動。管家慌慌張張地衝進來:"老爺!不好了!羽林衛羽林衛把莊園圍住了!" 田四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
他呆滯地望著窗外,隻見遠處,一條長龍正朝著田家莊園快速逼近。那杆繡著"秦"字的玄色大旗,在陽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完了"田四麵如死灰,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他忽然想起什麼,強自鎮定了下來,"張三,不管行不行,也要去試試!你趕緊去鹹陽,把事情告訴大人,隻要大人出手,那個少年就翻不起什麼浪花。"
聽著田四的安排,張三也不是特彆緊張了,連忙從後門走了。
就在張三剛剛離開的時候,王賁帶著士兵包圍了田家的宅子。
王賁一腳踹在朱漆大門上,厚重的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木屑飛濺間,王賁率先跨過門檻,官靴碾碎地上一盞琉璃風燈,碎渣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聲響。
數十名家丁手持棍棒從廊下湧出,卻在看清來人裝束時僵在原地——這些闖入者竟都是軍人。
人群如潮水般分開,露出涼亭裡那個癱坐在藤椅上的胖子。田四手中的茶盞傾覆,褐色的茶湯在錦緞衣袍上洇開大片水痕。
"你就是田家家主田四?"王賁按著腰刀向前,刀鞘上的銅釘在火光中泛著冷光。他刻意放慢語速,每個字都像在青石板上磨過,"藍田縣丞王賁,奉命拿人。"
田四肥胖的手指抓住藤椅扶手,竹編的紋路在他掌心留下深紅印記。他強撐著站起身,腰間玉佩撞在石桌上發出脆響:"王王大人這是何意?擅闖民宅,可有"
王賁打斷了田四的話語,“田大人,最近幾年你做了什麼事情,自己不知道嘛?走吧,你的事發了。”
田四的喉結滾動了幾下,忽然抓起茶壺給自己倒了盞茶。茶水濺出杯沿,在他手背上燙出紅痕卻渾然不覺:"王大人怕是誤會了。我們田家年年捐糧賑災,怎會"
“嗬嗬嗬,賑災?你還是去跟現在縣衙前那幾百名老百姓說吧。”
田四肥胖的身軀晃了晃,扶住石桌才沒跪下。他盯著王賁腰間那枚青銅印綬,突然嘶聲笑起來:"王主簿,我做了什麼事情我自己知道,但是你可知我為何這麼多年在這鹹陽城外沒有一點事?"
"知道。"王賁猛地抽刀出鞘,雪亮刀光驚飛簷下宿鳥,"不用方縣令說,我也知道,肯定是鹹陽宮中有你的底氣。所以本官親自來了。"他刀尖輕挑,割斷田四腰間玉帶鉤:"你可知我是誰?嗬嗬,估計也不知道。"
玉鉤墜地碎裂的聲響中,滿院家丁竟無一人敢動。王賁抬頭看了眼天色,反手將刀收回鞘中:"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