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色下,縣衙那對石獅子張著大口,仿佛要將人生吞活剝。王賁押著田四穿過長街,鐵鏈拖在青石板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衙門口早已圍滿了百姓,可他們不敢靠得太近,隻是遠遠地站著,像是怕被什麼臟東西沾上。幾個衣衫襤褸的佃農原本伸著脖子張望,可當田四那雙細長的眼睛掃過來時,他們立刻低下頭,像是被鞭子抽過似的往後退了兩步。
方銘站在衙前台階上,驚堂木一拍,喝道:"田四,跪下!"
田四冷笑一聲,挺著肚子,紋絲不動:"你這乳臭未乾的孩童,算什麼東西,也配讓我跪?"
他話音未落,王賁眼神一冷,抬腿就是一腳,狠狠踹在田四腿彎處。
"哢嚓!"
膝蓋骨砸在青石板上的聲響,讓圍觀的百姓渾身一顫,幾個婦人甚至捂住了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田四疼得臉色煞白,額頭上冷汗涔涔,可嘴裡還在叫囂:"你們敢動我?你們——"
王賁一腳踩在他背上,硬生生將他壓得趴伏在地,冷冷道:"田老爺,這裡是藍田縣衙,不是你的田家莊園。"
驚堂木拍案的餘音還在梁柱間震顫,方銘抬手示意衙役將一摞供詞重重摔在田四麵前。竹簡撞上青磚地,發出"嘩啦"脆響,最上麵那卷順勢展開,露出佃農田阿七血紅色的指印,像團未乾的血漬般刺眼。
去年強占河西五十畝水田。"方銘的指尖點在簡牘某處,指甲在"毆斃佃戶劉三"幾個字上,"去歲臘月逼死織坊女工三人——"他突然掀開最底下那卷。
田四跪在堂下,卻把脊背挺得筆直。他腕上鐵鏈隨著搖頭動作叮當作響:"方大人明鑒,那些佃戶都是自願抵債。"肥厚的手指突然指向供詞,"這血指印定是屈打成招!"說著竟笑起來,金牙在陰影裡閃著暗光,"至於織坊女工?她們自己投的井,與我何乾?"
田四話音未落,堂外圍觀的百姓突然如沸水般炸開。
"放屁!"一個滿臉風霜的老農猛地推開衙役的阻攔,踉蹌著衝進堂內,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田四鼻尖上,"我閨女被你莊上的管事拖走時,全村人都聽見她喊'救命'!"他聲音嘶啞得像是從肺裡擠出來的,"自願?她自願什麼?自願去死嗎?!"
人群頓時如決堤的洪水,哭喊聲、怒罵聲轟然爆發。幾個婦人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個青年抄起鞋底就要往堂上砸,被衙役死死攔住。方銘抓起驚堂木連拍三下,木塊撞擊案桌的悶響像雷聲般在堂內回蕩:"肅靜!"
待聲浪稍平,方銘冷眼看向田四:"既然田大人說這些都是自願,那不如當堂對質。"他轉頭對衙役喝道,"帶原告上堂!"
"咚——咚——"
十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被領上公堂。他們中有缺了手指的佃農,有瘸了腿的工匠,還有個雙目渾濁的老婦人被年輕人攙扶著,每走一步都抖得像風中的枯葉。
田四的臉色終於變了。他認得這些人——那個瘸腿的,是去年不肯賣地的李木匠;瞎眼的老太婆,是帶頭抗租的劉氏;至於衝他吐口水的少年,他爹就埋在田家莊後的亂葬崗裡。
"田老爺,"方銘的聲音像淬了冰,"您不是說他們都是自願的嗎?"他指向那個渾身發抖的少年,"來,你告訴田老爺,你爹是怎麼'自願'被活埋的?"
方銘目光如炬,掃過堂下跪著的百姓,沉聲道:"諸位父老,田四如何迫害你們,一一道來。"
瘸腿的李木匠第一個爬上前,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發黃的契書:"大人!去年田四強占草民祖傳的三畝水田,逼我畫押。我不肯,他的家丁就用鐵錘砸碎了我的膝蓋骨!"他猛地掀開褲腿,露出扭曲變形的關節,"這就是證據!全村人都看見他們行凶!"
瞎眼的劉婆婆被孫子攙扶著,哆哆嗦嗦解開發髻,露出頭皮上一道猙獰的疤痕:"老婦人的眼睛,是被田四用燒紅的烙鐵燙瞎的!就因為我兒說了句田租太重"她摸索著從懷中取出塊焦黑的布片,"這是當日我被燙時穿的衣服,請大人過目"
堂下頓時一片啜泣之聲。
斷指的年輕佃農突然撲到案前,將一柄生鏽的鐮刀"咣當"扔在地上:"這是砍斷我手指的凶器!田四說我交的麥子不夠飽滿,就讓管家"他舉起殘缺的右手,斷指處疤痕猙獰,"我娘當場就嚇死了!大人可以去問我鄰居王二叔!"
方銘麵色陰沉如鐵,轉向麵如土色的田四:"田大人,這些'自願'的傷痕,你可要親自查驗?"
田四眼珠一轉,臉上的肥肉微微抽搐,突然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大人明鑒啊!"他猛地撲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下官知錯了!這些事這些事確實有,但都是下麵的人背著我乾的啊!"
他抬起那張涕淚橫流的臉,肥厚的嘴唇不住顫抖:"下官願意賠償!十倍不,百倍賠償!求大人寬限幾日,讓我回去變賣家產" 方銘冷笑一聲,手指輕輕敲擊案桌:"哦?田大人這是要回去籌錢?還是要"他故意拖長了音調,"等鹹陽的救兵?"
田四渾身一僵,豆大的汗珠順著油膩的臉頰滾落。他強撐著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人說笑了下官哪敢"
“嗬嗬,你不必多說,此處距離鹹陽不足四十裡,你在這無法無天這麼多年,要說朝中沒有給你撐腰的,你有這麼大的膽子嘛?”
“而且不說我,就說我旁邊的主簿,他抓你的時候難道沒有介紹?單說他,王翦之子,你的靠山惹得起?而且就連王賁來到藍田這個幾乎人人皆知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他是個大官?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