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清晨,方銘正在書房核對裝備清單,忽聽府外傳來一陣嘈雜。管家匆匆來報:"大人,農家三位堂主到了!"
方銘手中的毛筆一頓,墨汁在竹簡上暈開一小片。他放下筆,整了整衣冠:"快請。"
前院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朱家那張標誌性的笑臉麵具率先映入眼簾,身後跟著麵色陰沉的田猛和一臉桀驁的田虎。三位農家統領的衣袍上都沾著塵土,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
"方大人,久等了。"朱家的聲音從麵具後傳出,帶著幾分歉意,"路上遇到山洪,耽擱了些時日。"
田猛冷哼一聲,獨眼掃視著四周:"聽說方大人要帶人去百越送死?"
"大哥!"田虎扯了扯他的衣袖,對方銘抱拳道,"方大人見諒,我大哥說話向來直接。"
方銘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三位遠道而來,先用些茶點再談正事。"
朱家擺擺手:"不必了。事關重大,還是正事要緊。"
田虎說道:"我大哥特意挑了懂百越土話的弟子。而且這些人全部都是農家的精銳。"
這倒沒有出乎方銘意料。
朱家見狀笑道:"田堂主得知此事關乎百姓溫飽,可是把壓箱底的人都拿出來了。"
田猛彆過臉去,粗聲粗氣道:"少說廢話。我隻要一個保證——帶回的稻種,先在關東試種。"
"可以。"方銘爽快應下,"不過試種需按朝廷製定的規程來。"
田猛哼了一聲,算是同意。
"三位遠道而來,不如就在府中暫住?"方銘指了指東側的廂房,"那邊幾間客房都空著,也方便明日商議要事。"
田猛抱臂而立,獨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不必了。我們農家人在外住慣了,不習慣高門大院的規矩。"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鐮刀的刃口,"城南有農家的聯絡點,我們住那兒就行。"
朱家的笑臉麵具轉向田猛,又轉回來對著方銘,聲音裡帶著歉然:"方大人好意心領了。隻是我們還有些弟子在城外等候,得去安排一番。"
田虎倒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府中的兵器架,聞言插嘴道:"大哥,要不我留下?這府上的廚子聽說會做江南菜"
"都走。"田猛斬釘截鐵地打斷。
方銘見狀也不勉強,拱手道:"既然如此,明日辰時還請三位再來一趟。公輸家特製了一批裝備,正好給農家的兄弟們配上。"
朱家麵具上的表情紋路彎成月牙形:"那再好不過!我們一定準時到。"他壓低聲音,"田堂主就是這脾氣,方大人彆往心裡去。其實他連夜趕路,就是為了不誤農時。"
方銘神色肅穆,目光掃過三位農家統領:"此去百越,九死一生,諸位可都想清楚了?"
庭院裡一時寂靜,隻聽得見秋風卷落葉的沙沙聲。
田猛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震得屋簷下的燈籠微微搖晃。他一把扯開衣襟,露出布滿傷疤的胸膛:"方大人,你瞧這些傷——"他指著心口處一道猙獰的刀疤,"這是當年在楚國搶稻種時留下的。"又指向腹部箭傷,"這是在齊國奪良種時中的暗箭。"
朱家的笑臉麵具微微低垂,聲音卻異常堅定:"農家弟子,向來把種子看得比命重。千年前祖師爺嘗百草而亡,為的不就是讓百姓不再挨餓?"
田虎拍了拍腰間,咧嘴一笑:"我烈山堂的規矩——人可以死,種子必須帶回來!"
方銘心頭一震。他看見田猛獨眼中閃爍的光芒,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近乎虔誠的狂熱。
"地澤萬物,神農不死。"朱家雙手結出一個古老的手印,"隻要五穀豐登,農家弟子死又何妨?"
朱家摘下了笑臉麵具,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麵容。他眼角的皺紋顯得格外深刻:"方大人可知,這些年農家內部爭鬥不斷,各堂口明爭暗鬥,其實都是因為——我們丟了根本。"
田猛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獨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認同。
"老祖宗傳下來的訓誡,'地澤萬物,神農不死'。"朱家摩挲著手,"可這些年,我們隻顧著爭權奪利,早忘了農家的本分是為天下人尋良種、育良田。"
田虎撓了撓頭,難得正經地接話:"大哥常說,烈山堂要是再跟四嶽堂鬥下去,遲早把老祖宗的臉都丟光了。"
田猛冷哼一聲,卻出奇地沒有反駁。
朱家鄭重的說道:"這次尋找占城稻,倒是讓各堂口重新坐到了一起。"他看向方銘,眼中帶著感激,"四嶽堂出辨穀的能手,烈山堂出懂百越土語的弟子,神農堂獻出珍藏的《瘴氣錄》——這才是農家該有的樣子。"
庭院中的古井突然泛起漣漪,仿佛在回應朱家的這些話。驚鯢握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她從未見過這樣視死如歸的決絕。
方銘深吸一口氣,鄭重抱拳:"既如此,三日後辰時,灞橋相送。"他頓了頓,"若諸位若有萬一,家中老小,方某以性命擔保,必當妥善照料。"
田猛大手一揮:"用不著!烈山堂的寡婦都能揮鐮刀,孤兒自會種地養活自己!"他轉身大步離去,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啪啪作響。
朱家向方銘深深一揖,麵具上的笑臉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悲壯:"方大人,若是我們前往百越的農家人全都死去了,這些稻種就托付給你了。"
待農家眾人離去,驚鯢輕聲道:"他們真的不怕死?"
方銘望著遠處田猛高大的背影,緩緩道:"對他們來說,有些東西比性命更重要。"他摩挲著手中的稻種,"知道為什麼農家能傳承千年嗎?就是因為總有這樣的瘋子,願意為了一粒種子去拚命。"
“其實,這才是農家最終的理念。不過經過時間的衝刷,他們的理念發生了變化,不過現在,他們好像找回了曾經的那份理念,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