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軻兄,我已將巨子之位傳給班大師。"
荊軻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你竟然"
"我不再是什麼燕國太子,也不是墨家巨子。"燕丹的聲音很輕,卻在地牢的石壁間清晰回蕩,"現在站在你麵前的,隻是一個想贖罪的普通人。"
"我會去麵見嬴政。"燕丹的手指輕輕撫過柵欄上的鐵鏽,"生,或死。"
地牢陷入死寂。遠處傳來更漏的水滴聲,像是時光在一點點流逝。荊軻的呼吸漸漸平緩,他鬆開鐵欄,退後兩步坐在石床上。
"丹。"他突然喚道,聲音裡帶著久違的平和,"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
燕丹的獨眼微微睜大。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年易水河畔,年輕的遊俠執劍而立,說要為天下蒼生討個公道。
"記得。"燕丹的聲音有些哽咽。
"去吧。"荊軻擺擺手,"既然已經選擇了,那就做下去吧。"
當燕丹拖著沉重的步伐邁出地牢的最後一級石階時,刺目的陽光讓他不由眯起那隻獨眼。就在他抬手遮擋時,一道玄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台階儘頭。
"燕先生。"趙高站在光影交界處,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陛下有口諭。"
燕丹的頭發在風中微微顫動。趙高向前一步,繡著暗紋的官服下擺掃過石階上的青苔。
"陛下說——"趙高刻意拖長了音調,"讓燕先生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這天下究竟有沒有變得更好。"
燕丹的獨眼驟然睜大,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嬴政他不殺我?"
趙高輕笑一聲,那笑聲像是毒蛇遊過枯葉:"陛下胸襟,豈是常人能及?"他袖中滑出一卷竹簡,"這是通關文牒,憑此可通行三十六郡。"
燕丹沒有立即接過,而是死死盯著趙高的眼睛:"荊軻呢?"
"死不了。"趙高突然湊近,身上濃鬱的熏香蓋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其他的燕先生就不必多問了。"
一陣晨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燕丹緩緩轉身,望向章台宮的方向。那座巍峨的宮殿在朝陽下熠熠生輝,飛簷上的銅鈴隨風輕響,仿佛在訴說著什麼。
"我不如他。"燕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趙高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燕先生,"方銘遞過一杯溫熱的黍米酒,"你們都說了什麼了?"
燕丹低頭看著杯中晃動的酒液,大致說了說簡單嬴政後的場景,以及和荊軻會麵的事情。
方銘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位曾經的墨家巨子。
"牢房裡竟然有書案和床榻,"燕丹苦笑一聲,"陛下待他,倒是比我想的寬容。"他頓了頓,"但他不肯原諒我。"
方銘輕聲道:"有些傷痕需要時間。"
燕丹突然轉向方銘,獨眼中閃過一絲希冀:"方先生,我"
"荊軻的事你且放心。"方銘打斷他,聲音溫和卻堅定,"他是我大師兄蓋聶的摯友。"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玨,"這是師兄托我轉交的,說是荊軻舊物。"
燕丹接過玉玨,指尖撫過上麵刻著的"風蕭"二字——這是當年荊軻最愛的築琴之名。他喉頭滾動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麼。
"我會找機會的。"方銘望向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陛下並非不通情理之人。"
燕丹握緊玉玨,深深吸了口氣:"謝謝你。"這三個字重若千鈞,包含著太多無法言說的感激。
燕丹緊接著又說道:“陛下方才提到的蜃樓計劃,我已傳訊機關城,命班大師率墨家精銳弟子前來助陣。”
方銘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頓,"班大師親自來?那真是再好不過。"
"他比我更適合這個位置。"燕丹的白發在穿堂風中輕揚,眼睛微微眯起,"論機關術造詣,墨家無人能出其右。"他頓了頓,"也許更能領會陛下與方先生的宏圖遠誌。"
"燕先生過謙了。"方銘將茶推至對方麵前,"若非您深明大義,墨家與朝廷的合作不會如此順利。"
燕丹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自嘲:"是方先生給了我認清時勢的機會。"
"方先生,"他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那所謂的神種當真存在?"
"千真萬確。"方銘放下茶壺。
"陛下已派章邯將軍率精銳,協同農家弟子前往百越。"方銘說道,"按時間算,他們應該還有兩個月左右就該到了。"
燕丹的眼睛微微眯起:"若真能尋得此稻"
"可活萬人。"方銘接過話頭,眼中閃爍著罕見的熱切。
燕丹突然想起什麼:"所以陛下急著要造蜃樓"
"不錯。"方銘頷首,"海外之地也有!"
"我會親自修書給班大師,"燕丹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說明神種一事的重要性。”
燕丹望著牆上變幻的影子,突然開口:"待墨家各部安頓妥當後,我打算去江湖上走走。"
"哦?"方銘挑眉,"燕先生想去何處?"
"各處都看看。"燕丹的目光投向窗外天空,"去看看關中平原的農人是否真能溫飽,看看六國舊地的百姓是否安居,看看"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你們說的那個太平盛世,是否真會到來。"
方銘不慌不忙地斟滿兩杯新茶,茶香在沉默中漸漸彌漫。他遞過一杯給燕丹:"若所見不如所聞呢?"
燕丹接過茶盞,獨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那麼那個燕國太子或許還會回來。"
茶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方銘嘴角微揚:"理應如此。"
"燕先生何時啟程?"
"等回去墨家交代一下就走。"燕丹說道,"班大師比我更懂機關術,有他坐鎮足矣。"
"方銘,"他罕見地直呼其名,"若他日江湖再見"
"定與燕先生把酒言歡。"方銘拱手作揖,"無論您看到的是怎樣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