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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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喜反怒為笑,手指虛虛指他:“你這腦子不是不靈光,是懶!但凡多轉兩圈,百花院早該改姓了!”

王萬福點頭哈腰頭恭維著:“喜爺教訓得是。”

正說著,跑堂的在外頭敲門:“喜爺,掌櫃的,樓裡有貴客到!”

王萬福打開一絲門縫,語氣不耐:“沒瞅見正議事?去去——”往常他自會應酬,可剛被訓得像孫子,哪有心思搭理閒雜人等?

跑堂往屋裡掃了眼,吞吞吐吐道:“掌櫃的,是北平四少……”

跑堂話音未落,王萬福已撞開他往外走,忽又想起陳喜還在屋內,忙折回稟了幾句才退出來。

跑堂緊跟其後:“掌櫃的,杜爺點名要裴老板作陪!”

“那還不快去接人?”

跑堂麵露難色:“裴老板昨兒被廳長的秘書架走,晨間是用門板抬回來的,現下連床都下不去,可咋整?”

王萬福氣憤罵道:“這牲口托生的玩意!回回把人往死裡糟踐。”歎口氣,無奈吩咐:“去叫頂軟輦,把人給抬過來吧!”

“好嘞!”跑堂應下要走,又被喊住:“找胭脂鋪的巧姐兒給上點妝,遮遮印子!”

天字號房裡,秦魯磕著瓜子唱俚曲,見王萬福獨自一人進來,登時不滿:“老梆子,怎就你一人?那裴元呢?”

杜天明斜倚在太師椅上,指尖敲酒壺身,眼尾餘光掃向門口,漫不經心。

王萬福上前挨個斟酒:“各位爺稍候,已著人去接了。”

秦魯罰了他幾杯,又逼他敬了一圈才作罷。

烈酒灌得急,王萬福頓時有些頭昏腦脹,但仍是賠著笑,又自罰了數杯,才退了出來。

全軾見福嶸隻顧悶頭喝酒,打趣道:“嶸弟,裴老板還沒來,咱可彆先把自個灌昏了,回頭聽不見黃鶯出穀,豈不可惜?”

秦魯拍案罵道:“他娘的!那姓裴的是死在誰肚皮上了?讓爺爺們好等!”轉頭喚家奴,“尢安,去把小海棠接來!”

杜天明看了眼福嶸,忽然開口:“爺們兒乾喝無趣,嶸哥,弟弟今兒替你作個主,把薔薇叫來伺候如何?她,你見過的,性子最是溫順,準能合你心意。”

此言一出,滿座皆靜——那年冬雪,那位南方姑娘不過是咳出半口江南潮氣,杜天明幾乎把奉天城的紫貂捕得斷了種。三百張帶胎血的貂皮運到北平城郊日時,三間紡織廠機器全啞了火,所有紡織娘挑燈篩絨毛;七月酷暑,那姑娘脖頸悶出了幾粒紅痱子,他便揣著萬兩銀南下,四十二根百年黃花梨原木剛出瓊州海峽就遇颶風。船老大跪著求他棄貨保命,他攥著那姑娘不知何處求來的平安符就往海裡跳,硬是拖回七根濕木頭。後來木匠比劃著說隻夠打兩把貴妃榻,他便摸著木紋癡傻著說:“正好,她午後小憩不愛深睡”。鬨休妻那日,又逼得杜老夫人把白綾甩過正梁。氣得老爺子癱在太師椅上直念叨:“孽障啊孽障…”這才喚醒了他幾分,把那“水銀般”的情收了回來。

當年旁人不解他,為何會愛得如此癡愚?如今同樣不解,為何能斷得如此乾脆。

福嶸不答反問:“舍得?”

喉頭酒液滾過三載光陰,終成了句:“隨水逐流之物,早該換個河灣歇腳了,何來不舍這說法。”

秦魯渾然不覺氣氛微妙,舉杯碰向杜天明:“哥哥局氣!要不把合歡那尖果兒也勻我嘗嘗鹹淡?每回瞅見那小腰一扭,弟弟心窩子跟被百爪撓似的。”

杜天明頓時臉色驟沉,一把掀翻剛被秦魯碰過的酒杯,酒水潑了一桌。

秦魯笑容瞬間僵住,尷尬地擠出兩聲笑,“玩笑,玩笑,當不得真。”隨後又拿起酒杯,故作灑脫的說:“今兒個喝得有點高,瞅我這張破嘴,弟弟自罰一杯。”

杜天明這才扶正杯子,衝著旁邊的人喝道:“給爺滿上。”那聲音裡還帶著被冒犯後的餘怒。

坐在一旁的韓少均忙不迭拾起酒壺給杜天明斟滿,臉上滿是思量,憋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出聲打破這僵局:“人生得意須儘歡,難得能有幾回醉。二位哥哥都是爽快人,可彆讓這點小誤會冷了場,咱接著喝!”

杜天明神色稍緩,抓起酒杯一飲而儘,沉聲道:“好個難得幾回醉。”至於得意?他心底苦笑,這世間,於他而言,哪還有什麼得意之事?

恰在此時,“吱呀”一聲,酸枝木門晃開道縫。一位身著碧綠長衫的人推門而入,他向座上眾人屈膝行禮,聲音仿若夜鶯啼囀,卻又藏著幾分自憐:“大雪封了胭脂巷,真是對不住了,勞各位爺,久候我這薄命人。”

眾人向來人望去,此人相貌極美,雌雄難辨,有幾分男子的文雅之氣,又有著女子的嬌柔之質,一如傳言那般眉眼如畫,膚勝皓雪凝脂,身段如冰壺秋月,一身素雅淡妝,發間隻用了根沉香木作點綴,但足矣媲美昆侖美玉。

尢安見少爺喉結滾動如吞炭。他低聲問:“少爺,還要去請海棠夫人麼?”

秦魯擺擺手,目光黏死在裴元身上。

裴元在焦尾琴前坐定,指尖劃過琴弦試音,柔聲問:“各位爺想聽什麼曲兒?”

福嶸問道,:“會唱昆曲麼?”

“略學過幾折。”

“可會《牡丹亭》?”

“《遊園驚夢》可好?”

福嶸頷首。琴音起時,滿室迦南香的清苦尾調在浮動:“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儘沉煙——剪不斷,理還亂——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

一曲終了,滿座皆醉。

裴元起身再次向眾人行禮:“奴獻醜了。”

福嶸擊節讚歎:“此音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妙哉!”

“能得福爺如此妙讚,是奴的造化。”

福嶸聞言一笑:“當賞!”

小六從腰間扯下錢袋,福嶸隨手拋去個小金條。

裴元雙手穩穩接住,又屈膝行了一禮。

隨後杜天明三人也一一賞了幾個現大洋,又陸續點了幾曲,大夥還是意猶未儘,行起了酒令來,命掌櫃叫來舞姬作伴。

長夜之歡,月色如洗,美人在懷,含朱唇,嘴接酒,品曲賞舞擅歡場,醉生夢死銷金窟,直言此處便是神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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