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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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二月十八,寅時初。

鞭炮炸響,鑼鼓喧天,刺破了夜靜。

福宅門前張燈結彩,猩紅綢帶從朱漆大門兩側垂下,順著門柱纏繞,好似兩條威風凜凜的赤龍。

福嶸身著蟒紋喜服,在眾人簇擁下跨上高頭大馬。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穿街走巷,直達東郊民巷。

陶公館鐵藝門早就大開。福嶸翻身下馬,門房和小廝一湧而上,嘴裡吉祥話一句接一句地說,掌心朝著新姑爺討紅封。

福嶸笑著遞出幾封,一旁的小六也適時將紅封撒出,引得周圍一陣歡呼。

不多時,陶嫣然鳳冠霞帔,被喜婆背了出來。她放棄了心儀的西式婚紗,隻為契合這場傳統婚禮。待新娘子坐進喜轎,轎簾一蓋。福家迎親隊伍嗩呐高奏、鼓樂齊鳴,浩浩蕩蕩朝著福宅折返。

回到福宅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大廳內紅燭搖曳,喜字高懸,珍饈美味擺滿了桌。新人攜手步入禮堂,正要行拜堂之禮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尖銳的警笛聲,緊接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趙東來身著警服,帶著幾個巡警闖了進來。他大剌剌地推開擋路的家丁,徑直向正堂走去。待立在福嶸跟前時,他心中多少有忌憚,臉上浮現出恰到好處的笑,雙手作揖說:“福少爺,今兒對不住了。上頭有令,要捉拿赤色分子。”說罷,一抬手,身後巡警迅速將陶瑾琛圍住。

福嶸眼尾餘光掃了陶瑾琛一眼,心中了然。隨即目光如隼,直直逼視著趙東來,字字透著狠戾:“趙廳長,我大婚之日,你這樣闖我府邸!是手握鐵證?抑或已經篤定我大舅子身犯重罪?”

趙東來伸手從隨行巡警手中拿過一份報紙,“福少爺,您瞧瞧這個。”他手背重重拍打在報紙上,“我也是奉命行事,上頭有令要帶陶公子回去協助調查。”

福嶸隨意掃了眼報紙上口鼻蒙實的人影,“趙廳長辦案倒是彆致。”他忽然低笑一聲:“你拿張廢紙攪我喜堂的模樣…倒讓我想起天橋耍把式…隻是那隻猴,可比你懂事些。”

隨即臉色一沉:“聽著。”他聲音輕得像在吩咐家仆,“即刻帶著你的人從後門出去,彆踩我紅氈。”

對方瞳孔映照出他森然的眸光:“明日帶著搜查令來。若搜不出證據…跟你沒完!”

恰此時,吳韜剛到福宅,他幾步上前揪住趙東來後領,扯了他一個踉蹌,嘴裡的檳榔吐在他警徽上,身後三十挺湯姆遜衝鋒槍齊齊上膛。

“認識這玩意兒麼?”吳韜把趙東來的臉往槍管上懟,“上個月山東兵變,老子用這槍突突了六百人。”腥風卷著硝煙味撲在趙東來臉上。“你猜督軍府給我的批文怎麼寫?”他唇挨到趙東來耳邊,“他說「有過無錯」,今兒給你臉,就兜穩,不然就把腦袋留下給新人聽個響!”手一鬆,人就跌落在地上。

福嶸轉身扶正陶嫣然的鳳冠,隔著紅綢撫過那顫抖的小臉,淡淡開口:“吉時到了。”

吳韜劈手奪過嗩呐吹出淒厲長調,門外裝甲車轟鳴著碾碎青磚地。他甩出武裝帶抽飛趙東來的佩槍,鞭梢在對方頸側勒出血痕:“數三個數,不滾的就地埋了——!”

“一。”

三十支槍口壓低三寸。

“二。”

趙東來被手下拽起時,腿肚子都在打顫。

福嶸始在背對著鬨劇,衣擺都不曾動半分。他執起紅綢帶輕聲說道:“夫人,該拜天地了。”

喜樂聲再次歡快地奏起,仿佛剛才從未有事發生過。

三朝回門過後,寶物像流水一樣送進百花院。翡翠鐲子、珍珠釵子、還有南來的綢緞、西域的香料,擺滿了牡丹閣。

蘇小喬指尖劃過妝台上的錦盒。這些天,百花院的客人都在議論福家的婚禮。八抬大轎,十裡紅妝,新娘子是正大銀行行長的女兒,兩家門當戶對…這些話如針尖般紮在她心頭。

傍晚時分,蘇小喬捕捉到那抹熟悉身影後,一股無名火,沒有理由地湧了上來,“嘩啦”一聲,滿桌的珠寶盒被掃落在地,“爺,新婚燕爾的,不去陪名門淑女,怎得來踏我這醃臢地界?”

“撿起來。”福嶸解馬甲紐扣的手倏地停住,“賞你體己錢,倒學會糟踐了?”

“賞?我是爺養的哈巴狗麼?”她踢翻繡墩逼近他。

福嶸突然擒住她手腕拽到跟前,“鬨夠沒有?”

“我算什麼東西,也配鬨?不過是解悶的玩意兒…”蘇小喬仰頭笑出淚,“整個北平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我被蒙在鼓裡。你何曾跟我提過一句半句?”

“夠了!”福嶸甩開她手腕,聲音寒的滲人:

“認清本分,還能容你。再瘋癲——”

“您便如何?“蘇小喬大笑出聲,淚水染暈了眼尾的胭脂。

他喉結重重滾了滾:“不缺你一個。”

蘇小喬望著福嶸的背影,一想到這些晨昏相伴的日子…不過是他的施舍。崩潰瞬間襲來,她再也控製不住,聲嘶力竭地痛哭出聲。

福嶸邁出門檻的腳步突然僵住,心頭無由來地一緊。最終,還是沒有回頭,隻是吩咐小六:“多留些銀錢,彆委屈了她。”說罷,便大步離開。

日子流水般過去,蘇小喬曾經靈動的雙眼失去了光彩,整個人沉默寡言。

玉蓮見她這般消沉,忍不住勸慰:“夫人,在這行討生活,能得少爺們圖個新鮮已是恩典。您可千萬彆犯糊塗呀,能實實在在撈到銀子,才是正事兒。”

此後一段日子,福嶸偶爾現身百花院。每次前來,他都一頭紮進薔薇閣,與一眾商界友人推杯換盞、把酒言歡,牡丹閣的門檻,他連半步都未跨進。蘇小喬每回聽到阿輝唱喏,心中湧起的期待轉瞬又化作深深的失落。

這日,福嶸在薔薇閣應酬至深夜。剛邁出閣門,神色慌張的沫兒便一頭撞進他懷裡。

他眉頭蹙起,伸手穩住身形,問道:“慌什麼?”

沫兒聲音帶著哭腔:“爺,我們家夫人燒得快要死了,我正要去請醫生呢!”

福嶸醉意褪了三分,側頭吩咐小六:“開車送她去。”

牡丹閣內,蘇小喬燒得兩頰緋紅,藥瓶子被她打翻在地。沫兒跪在地上撿著藥片:“夫人,您好歹服一粒呀,福爺特意吩咐洋大夫開的阿司匹林,矜貴著呢…”

話音未落,福嶸的聲音就從三折屏風後傳來。“彆讓我叫人灌。”

蘇小喬抓起沫兒手裡的藥瓶就往聲源處砸:“假慈悲!”

他俯身拾起藥瓶,倒了一粒藥在掌心,“病死倒省心,省得半夜攪人清靜。”說罷,藥片往她嘴裡硬塞。

蘇小喬用力推開他的手,有氣無力地擠出了句,“您的新夫人此刻正穿著蕾絲睡衣等您呢?怎麼還有閒心來管我這破落戶——”

“你找死!”

福嶸突然掐緊她腮幫,整瓶西藥一股腦地磕在她牙關上:“再叫我聽見這種混賬話。”

她突然鬆口,把那苦巴巴的藥片當糖嚼了起來。

他心頭一驚,又去挖她的嘴,“想死是不是?”

血腥味混著苦藥溢進心底:“我若真死了…”眼淚砸在他手背上,“爺經過時,會停一停車麼?”

福嶸甩開她的力道莫名泄了力:“車軲轆印都不會留。”

晨光爬上窗欞時,蘇小喬摸到枕下壓著的半截懷表鏈。

沫兒頂著黑眼圈說:“爺守到五更天,臨走時才把鏈子扯斷的…”

蘇小喬眼角沁出一滴淚,“…早晚會瘋的吧!”呢喃聲比飄落的蛛絲還輕,在窒息的空氣中彌漫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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