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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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一邊的杜鵑此刻渾身痛得散了架,癱在抬椅上,任由龜奴抬回百花院。昨夜,她在樓裡周旋到快天亮,還沒喘口氣,又被拉出去出官條子。

這些日子以來,她無一刻不備受煎熬。昔日風光早已散儘,眼下隻剩無情羞辱,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她算是嘗了個透徹。終究是熬不住了,決心去找合歡,隻盼能從她那裡討得脫離苦海的法子。

杜鵑從衣櫃裡取出那件一直沒穿的貂皮大衣,又將一對翠玉鐲子與一條紅寶石項鏈揣在懷中,匆匆往合歡閣去,仿佛抓住合歡就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見到合歡時,杜鵑艱難地扯出一抹笑,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好妹妹。”她將帶來的珠寶和大皮往桌上一推,“我這般沒皮沒臉地撞上門,實在是閻王爺的生死簿…畫到我名姓了…求妹妹發發慈悲,給指盞明路燈。”

合歡看著杜鵑腫如桃核的眼,低歎:“我自個兒都似漂萍一般,在這亂世裡不知何去何從,又哪來的本事給人擺渡?”

杜鵑的膝頭忽然“咚”地砸在青磚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妹妹你也曾身陷囹圄,卻能讓妙娘網開一麵,其中必有緣由。姐姐求你,看在…看在……”她一時語塞,原就與合歡沒多少交情。

合歡見她實在可憐,伸手欲扶:“你莫要如此。”見杜鵑仍跪在地上抽噎不止,便由著她去,緩緩開口:“元側他……”提及這個名字,合歡心頭猛地一揪,似被尖物狠狠刺中,“並非妙娘發善心,實則我已是自由身,隻是離了這百花院,竟無地可去罷了……”

杜鵑聽聞這話,如遭重錘,心中殘存的希望霎時碎了,她眼神空洞,嘴唇微顫,許久才喃喃道:“原來…竟是這般,是我癡心妄想了。”

行至昔日的杜鵑閣,簷下卻映著“牡丹閣”三個字,刺得她眼底洇出血絲。她目光呆滯地盯著那嶄新牌匾,嫉妒、怨恨與不甘如潮水般將她淹沒,隻覺胸膛劇烈起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片刻後,她猛地抬手,用袖子狠命擦去不知何時滑落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踏入牡丹閣。

彼時,蘇小喬正在逗弄著福嶸前兩天送來給她解悶的畫眉鳥,聽到開門聲,捏著食匙的手不由一滯,瞧著來人,上下端詳:“你是誰?”

杜鵑屈膝時,腰肢僵得像壓彎的扁擔:“奴給牡丹夫人道萬福。”

蘇小喬眉頭輕蹙,看向身旁的影兒,眼中滿是詢問。

影兒也愣住了,急忙說道:“杜花娘,仔細迷了路,紅姨吩咐過,不許你下…”

“哈!”杜鵑突然笑得詭異,指著影兒,啐道,“我點紅燈籠那會兒,你這蹄子還在給我搓馬桶呢!”她往鼓凳上一坐,看向蘇小喬,“她們都沒跟你提過我?”說罷,她拖長音調,“我可是福爺最寵愛的女人!”

影兒瞬間覺得不妙,趕忙上前去拉杜鵑。

杜鵑用力搡開她,踉蹌著扯下牆上的春圖,畫軸撞翻了桌上的香爐,揚起一片灰塵:“看好了!這畫上的並蒂,是福爺親手添的,他說畫裡美人不及我半分…”

說罷又踱到梳妝台前,摩挲著鏡麵:“那會不過隨口提了句…他便去恭王府,拆了格格陪嫁的陪嫁送來。”

蘇小喬絞得帕子幾欲撕裂,喉嚨裡像卡了枚生鏽的銅釘,一句話都說不出。

杜鵑已撲到雕花床上,指尖用力掐進錦被,猛地撕開個窟窿,嘶聲像鈍刀刮瓷,她癡喃道:“他就在這兒…把西域龍涎香撒我身上…說那是銷魂蝕骨散……”

說著,她低頭望向腳下的殘畫,眼中淚珠墜在地上碎成七八辦。

僅一瞬,她眼神逐漸失焦,狀若瘋魔。淒厲地笑聲伴著戲腔陡然乍起:

“可憐我啼血染透薛濤箋…”她抄起床頭燭台砸向梳妝台的鏡麵,裂痕將鏡中人劈作兩半。唱詞在鏡麵碎裂中陡然轉沉,“十指連心寫斷腸篇!”

她踉蹌著起身,失魂地走到桌上,捧起香爐,爐灰如溪錢般隨著她揚起的袖口灑成慘白漩渦:“恨隻恨薄幸郎折斷琵琶弦…”

腳尖忽又移著鬼步圍著屋緣快速打轉,那聲音淒厲地像女鬼在嚎哭:

“且將這冷香灰砌作斷情塚…”

“咒他生生世世寒衾夢不成!”

沫兒也顧不得驚嚇了,撲上去,就鎖她脖頸,想將人拖走。杜鵑奮力掙開禁錮,轉身又去扯月洞門的珠簾,上百顆珠子“嘀嘀嗒嗒”滾落在地,如進出的快板般給她伴著奏:

“說什麼牡丹豔壓三春宴…”

“不過是妙娘算的百日錢!”

最後一句唱詞混著鳥籠墜地聲,畫眉驚飛。她蘭指翹起,“且看這金漆籠中鳥…”指尖緩緩轉向蘇小喬,側頭諷笑:“來日也作階下殘朱鈿!”

玉蓮進來時正撞見滿地狼藉,叉腰就罵:“兩個吃白飯的死蹄子!等這醃臢貨,把屋拆了才動彈?”

影兒趕緊撲上去把人箍住正要往外拖,反被咬住手腕子疼得她嗷嗷叫,沫兒見狀也上前幫忙,三人瞬間扭作一團撞翻了屏風,直至莊子過來,才把人拖出去。

蘇小喬盯著滿屋狼藉,在轉頭看看床褥上被撕開的大口子,突然覺得心肝脾肺腎都被人掏出來踐踏過一般。

玉蓮沏了茶遞去:“夫人甭跟那瘋婆子較勁,破鞋爛襪的,翻得起什麼風浪!”

那盞安神茶騰起的熱氣,熏得蘇小喬眼底發潮:“原是我癡明知瓦上霜不能當珍珠粉抹臉。”

外頭仍隱隱傳來杜鵑沙啞的哭嚎,聲聲都像浸了血的刀子,把人的心剜地支離破碎。

晚上,漏刻敲過子夜,蘇小喬剛歇下,外頭就傳來阿輝的唱喏:

“福爺到——牡丹閣掌燈!”

蘇小喬由著婢女為自己整衣、挽髻。那半月的規矩,倒是讓她性子溫順了不少,乍眼一看真有幾分頭牌紅姑的模樣。

沫兒手中最後一根發釵剛彆上,身後就傳來福嶸微醺的聲音:“彆它做什麼,我愛看披下來的模樣。”

他斜倚著門框,目光肆意打量著蘇小喬。

眾人參差不齊地向他施禮:“爺,萬福!”

他抬手,示意兩個小丫頭出去。

蘇小喬款步上前,雙手環上他的腰,語氣裡透著些許委屈:“那麼晚了,還過來。”

“在家中,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想過來看看你。”他下頜蹭著她發頂,言語裡滿是眷戀。

一番親昵過後,蘇小喬忽地大口咬在他胸前,喉間溢出話:“爺喜歡銷魂蝕骨散…撒身上麼?”

“今日雅園的銅鍋…炭火旺,羊肉片薄得透光。”他語氣輕柔,捏住她下巴的手卻收得緊,逼住蘇小喬仰頭與他對視,“你這樣的妙人,就該配那青花瓷盤。”

蘇小喬疼得眉頭緊蹙,嘴巴卻死犟:“爺要不把我剁了,涮鍋裡……聽說人肉片兒是胭脂色的。”

福嶸突然笑了,星辰般的眼眸映著她臉上的倔強:“你這嘴兒,倒是比廣陵樓的裴老板還會唱。”

“那我去學戲好不好?”蘇小喬眨著眼睛,看似是問戲,尾音裡卻帶著幾分不依不饒。

“你覺得有意思,明日便給你尋兩位師傅。”

“唱杜麗娘投江如何?”

“好!”他的唇一次次輕點堵著她的嘴,眸中滿是寵溺。

“《鳳頭釵》呢?”她目光在修複好的妝台上掃過,又看向福嶸,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都好!隻要是你唱的都愛聽……”福嶸笑意未減,對她的試探充耳不聞,隻順著話頭應答。

“騙人,你才不愛聽,你說我唱的《長生殿》像野鴨子叫……”蘇小喬撅著嘴,佯裝生氣。

“愛聽……現在就想聽段貓兒叫……”福嶸貼近她耳畔,聲音愈發低啞,指尖在她腰間輕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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