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沒有受到一點虐待,然後在各方博弈之下,最後開開心心的回家,受到了如英雄一般的待遇。
石苞在石府大擺宴席,邀請很多大將軍府裡麵的人赴宴,為石崇接風洗塵。這種高調,也是司馬昭希望看到的,為的就是擺脫自己弑君帶來的不利影響。
如賈充、阮籍、鐘會等人都很給麵子,到此為石崇“抬轎子”。
而賓客之一的尚書裴秀,向來以精通麵相而被外人所知。他更是直指石崇將來必定“富貴花開”,前途不可限量。
在這幫人的極限吹捧之中,一向不喜歡與人交際的李胤,卻是因為性格孤僻沒來。聽聞這次在石崇被釋放的博弈之中,他在背後出了很大的力。
李胤不來石府赴宴,也不知道是因為看不慣這幫天龍人互吹,還是不喜歡沾染是非。
待賓客散去之後,已經是半夜了。
石崇卻是沒有喝多少酒,直接來到石苞的書房,二人密議。石崇現在的地位和表現出來的能力,已經可以參與家族核心機要。
“石敢當之事,如今由羊祜一手把持操辦,不許我們插手。
聽說啊,高貴鄉公給他的那份賜婚聖旨,有人看得很重,想促成此事。
我估計他是性命無憂的,抱得美人歸也不難,但想借此飛黃騰達,那就是純妄想了。
有賈充和大將軍在,勢必打壓他一輩子。”
石苞歎息說道。
這個義子,肯定還是義子。隻是想像從前那般,以“部曲”的身份鉗製對方,恐怕很難了。
也就是說,以後石敢當幫石家可以,但無條件替石家做事,已經不是天經地義。
而且這次的事情,都是石敢當忙前忙後,桃子都是石崇摘的,等於已經還清了救命之恩。以後再來往,就要算算人情賬了。
雙方隻是依舊有一層義子義父的關係罷了。
所以石敢當能不能給石崇當幕僚,這還要看他本人的意思,以及羊祜的計劃。
“對了,石敢當的夫人,就是李家那位……”
石崇有點不敢相信的詢問道。李家娘子驚為天人,怎麼可能被石敢當搞到手呢?
“你說對了,就是那位,李胤都已經放出話來了,婚事照舊鐵板釘釘。”
石苞感慨說道。
石敢當的命真好,這門親事簡直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
“他是怎麼辦到的呢?就算人家小娘子鐘情於他,李胤可不是好惹的,他怎麼做到的?”
石崇滿臉不可思議,跟司馬炎搶女人啊,這種行為該怎麼說呢。
他無法理解,無法評價。隻能說人各有誌,開心就好吧。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
石敢當為了這份婚書敢賭命,李胤就算是塊石頭,也該動容了,更彆說那位小娘子了。
你若是將來為了哪個女子不顧性命,那位也會不顧一切跟著你的。”
石苞長歎一聲說道,並不是不能理解李家的想法。
曹髦的這份賜婚聖旨,在很小的範圍內流傳著。影響的人雖然不多,但一個個都是有大能量的。
比如說李胤,比如說郭太後。
再比如說……司馬炎。
自己看上的豪華自行車被人強行上鎖帶回家了,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也挺無奈的。
因為司馬炎隻想騎著玩玩,人家卻是出錢買走的,不許他人染指了。
這種情況下,司馬炎罕見使不出他的“鈔能力”。
他若是肯拚儘全力,自然爭得過,爭老婆誰爭得過司馬炎啊!
然而他隻想玩玩,那就肯定沒戲了。李婉的出身不允許司馬炎搞什麼幺蛾子。
司馬炎若是休掉正室夫人楊氏娶李婉,美人確實可以抱回家,但世子之位卻很可能不保,他當然舍不得。
以後當皇帝,修一座可以容納五千美女的後宮,那不香麼?何必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前程送掉呢?
石崇瞬間就感受到了司馬炎的無奈。
“世道真的變了,天子都可以被權臣殺死在街上,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石敢當說得對,司馬氏的國祚,隻怕是很難長久。”
石苞歎息道,臉上滿是遺憾。
平心而論,司馬懿這個人,或許在很多人眼中都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但他石苞卻不能這麼說,因為司馬懿正是提拔石苞的大恩人。
“父親,我在掖庭的監牢裡,仔細思索了一番。腦子裡靈光一閃,然後發現有件事,其實還挺有意思的。”
石崇臉上出現一絲神秘的笑容,走到石苞身邊坐下,很有些想跟石苞炫耀的意思。
“坐下細說。”
石苞指了指身邊的軟墊,心情大好。經此一役,父子二人更為親密,這次可謂是完美配合。
石崇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低聲呢語一般在石苞耳邊說道:
“父親,其實將來誰當天子啊,那都是無所謂的。隻要是和我們相善,我們都不反對!
隻要我們實力夠強,人脈夠廣,便可以和其他的家族,聯合在一起把持朝政。
天子還是司馬氏的人來做,甚至讓什麼宗室掌權也無所謂,但我們則可以決定朝政要怎麼施展。
以及……哪個人能夠成為官員。
我們點頭,想做官的人就能上去;我們搖頭,他們就要下來。
我們的話,比天子的話還管用,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去爭那個位置呢?
我們何必要學司馬昭篡位呢,何必去當個沒事找事的權臣呢?
搞得洛陽烏煙瘴氣的!
隻要朝中有許多機要職位是我們的人,隻要文人們都寫詩篇頌揚我們,隻要朝中禁軍將領是我們的朋友,和我們有聯姻的關係,甚至就是我們當中的家族子弟。
那麼這皇帝誰想當,讓他當就是了。
我們躲在他們後麵,有吃的有玩的,躺著升官發財,隨心所欲縱情人生,豈不美哉?
我們不單單是石家,或許還有賈家,李家,荀家,陳家等等。
隻要我們夠團結,天子又能把我們怎麼樣呢?”
這!這是臣子該說的話嗎?
石苞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石崇,他懷疑自己的幼子是不是被人換了腦子。
“你這是想謀逆?”
石苞反問道,語氣不善。
“父親,您怎麼能說孩兒謀逆呢?
孩兒不是剛剛才伴駕天子,是忠臣中的忠臣啊!
我從未有篡位的想法,從來對天子的位置沒有任何興趣,送給我當我都不要!
我隻想讓庶民與奴仆在前麵勞作,天子與百官在前麵替我們收割,而我們這些世家子弟,在家裡坐等他們把獲得的東西送過來,拿最大的那一份就好了。
這官府是司馬家的,可背後控製官府的人,是屬於我們家的,以及其他很多和我們誌同道合的世家大戶的。
石家一家肯定辦不到,但隻要我們團結在一起,互相支持互相吹捧。瓜分朝野的官位,讓家族子弟可以閉著眼睛躺著升官。
這怎麼就是謀逆了呢?
孩兒的想法怎麼就錯了呢?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孩兒並不是想掀翻司馬氏呀?”
石崇大言不慚的說著自己的“歪理邪說”,讓一旁安靜聆聽的石苞遍體生寒。
“你沒說錯,是我的想法跟不上這個世道了。”
良久之後,石苞長歎一聲,臉上露出蕭索的笑意,帶著幾分苦澀,幾分無奈,卻沒有斥責石崇。
因為,石崇說得太對了。
句句都是實在話,將來,很可能就是這樣的世道。
特彆是司馬氏當街弑君後,他們不得不分潤很多權力,分給和他們同樣是世家出身的那些支持者們。
以換取這些人在官場上,執行他們定下的國策。
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未來就是石崇剛剛描繪的世界。
不得不說,此番以身入局,攝取名望,石崇的收獲太大了。
親身經曆生死,讓他體會到了當天子的無奈和局限。
事後司馬昭被世家成員聯合施壓,導致石崇毛都沒掉一根,就踩著司馬昭的臉出了監牢。
這讓石崇領悟到了世家遊戲的無限樂趣,以及世家抱團的強大力量!
沒錯,他們聯合起來很強,弱的反倒是人心儘失的司馬氏!
如今每一個世家成員心中,其實都已經埋下了一顆暗黑的種子,隻待時機到來以後,生根發芽,然後長成遮天蔽日的妖樹!
此時此刻,石苞內心無比的恐慌和無奈。因為石苞知道,就連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這些人當中的一員!
這種遊戲即便是他不玩,有的是世家子弟想玩!
石苞瞥了一眼石崇,隻覺得那張俊朗的臉上,透著一股難以描述的妖異和邪惡。
熟悉而陌生。
……
掖庭內的某個監牢裡,羊祜將一份寫著石敢當戶籍的竹簡,遞給了他。上麵寫著石敢當的身份信息,已經不再是隸屬於石氏的“部曲”了,而是一個自耕農小地主,在洛陽郊外有一百畝土地。
農莊裡還有幾個佃戶。
“你啊你啊,不知道該說你什麼才好。大丈夫建功立業是天經地義的,但是為了一個女子去賭命的人,本官還是頭一次見到,太不值當了。”
羊祜揶揄了石敢當一句,此刻對方正趴在竹子做成的床上,屁股已經被軍棍打開了花,傷勢看起來非常恐怖。
但實際上沒傷到骨頭,隻是看著嚇人。
“謝羊公手下留情……”
石敢當虛弱的說道,身上已經沒有氣力了。
“你謝羊某是應該的呀,這軍棍打起來可有講究,並不在於打了多少棍。
如果想殺人,隻打一軍棍也能打死人。
如果隻是想小懲大誡,那麼打一百棍,也不過是休息十日就能下地走路。
你覺得你是哪一種呢?”
羊祜笑道。
他這個人很是健談,而且很欣賞石敢當。就說那句“仗節死義就在今日”,便不是誰都能喊出來的。
“你啊,本官就給你交個底吧。你啊,得罪了司馬氏。若是本事一般,就隻能在本官治下,當一個抄寫文書和繪製地圖的書吏。
本官為秘書監,你就是本官的僚屬。可惜,無品無級,不在朝廷的編製內,是我給你開俸祿,在少府辦差。
你得多謝自己還會寫字,讀過書,要不然,多少條命也不夠你折騰的。”
羊祜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其實核心意思隻有一個:我救你可不是白救的,是指望你替我當幫手的。
“謝羊公賞識,石某必定兢兢業業辦差,不過得出獄以後才行了。”
石敢當慢悠悠的說道,現在他說話實在是太累了。
“嗯,那你好好養傷吧。”
羊祜點點頭,起身離去。
石敢當這才歎了口氣,屁股疼得幾乎讓人昏死過去。
賈充這廝說得對,來到這裡,不死也要脫層皮,不知道石崇在裡麵會不會受罪,多半是不會的吧。
畢竟人家是天龍人。
忽然,石敢當察覺到有人在脫他的褲子!
他剛要翻身,忽然聽到視野盲區的那人,用清脆爽朗的聲音警告道:“彆動,我是來給你上藥的!”
竟然是李婉!
“你怎麼來了?嘶……你輕點啊。”
傷口被碰到,石敢當疼得直呲牙,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抱歉抱歉,這是第一次,不熟練,你忍忍呀,後麵就好了。”
李婉將藥膏塗抹在石敢當的屁股上,一邊塗抹一邊笑嘻嘻的。
“你是不好意思了嗎?不用不用。
我是你的夫人呀,天子賜婚的,彆害羞嘛。”
李婉笑得花枝亂顫,手一抖碰到石敢當的傷口,疼得他冷汗直流。
“彆罵我彆罵我!我現在就好好給你上藥!”
李婉知道自己剛剛玩得太過火,連忙道歉小心翼翼的給石敢當上藥,等上過一遍藥以後,兩人都是滿頭大汗。
一個是疼的,一個是太緊張。
“下次,還是換彆人來吧……”
石敢當看了李婉一眼,無奈笑了一下。
“那怎麼行,我可是你明媒正娶,天子賜婚的夫人啊。
郎君得病,妾給你上藥,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李婉略有些得意的提醒道,生怕石敢當不記得,又提醒了一遍。
石敢當想了想,唉,這位畢竟是官宦之家出身的女孩,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鳳毛麟角的存在,還是彆抱怨了。
再窮的官,家裡的女兒也不可能會上金瘡藥這樣的活計。李婉不嫌棄親自來監牢探監,還親自上藥,這女人是真的好。
“謝謝你,我感覺好多了。”
石敢當看著李婉說道,目光誠懇。李婉剛才還笑個不停,現在立刻羞紅臉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很快,她就找到了話題,忍不住抱怨:
“阿郎還不知道吧,你做的那些事啊,全都被石崇拿走了。
不對不對,是這樣的。
我聽說好多人都在說石崇英勇無畏,智計百出,和天子惺惺相惜。但那些事情我聽父親說,其實都是你做的。隻不過,包括你在大庭廣眾下喊的那些話,還有那首詩,都被人按在石崇頭上了。
現在那些世家子弟聽到的故事,裡麵連你這個人都沒有出現過,一切都是石崇在策劃和實施。
石崇現在名利雙收,被人稱為忠孝兩全,而且還當了修武縣的縣令。過不了幾年,就會升到高位,前途不可限量呢。
結果你呢,就拿到一頓軍棍,屁股開花,躺監牢裡跟條死魚一樣。
唉,真是說得我都要流淚了。”
李婉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的在那感慨,似乎認為石敢當這回是吃了一個天大的悶虧!
石敢當吃虧,就是她李婉吃虧呀!
真是讓人氣得發抖!
李婉忍不住在心中大罵石氏不要碧蓮。石敢當靠不計生死拿下的名聲,就這樣被人給偷走了!
“我不拚這一把,怎麼娶你過門?
還說那些作甚,我都不在乎,你也不用在乎。”
石敢當說得雲淡風輕。
“你這傻子,想娶我就多上門幾次啊,我又沒說不嫁,你玩什麼命啊!”
李婉握住石敢當的大手,低頭垂淚,哽咽著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