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房間裡,混合著酒味、汗味,以及不知名的奇怪味道。
石守信又是喝酒,又是和“李婉”顛鸞倒鳳了幾回,已然累得沉沉睡去。
隻是,躺在他身旁的女子並非他認為的李婉,也沒有睡著。
窗戶那邊投來的暗淡光芒下,是一個窈窕而優美的身材輪廓。
這女人長長歎了口氣,心中五味雜陳。
她下床走到桌案旁,用火折子點燃油燈。然後舉著油燈走到床邊,看著石守信的麵容。
剛毅中帶著俊朗,十分的年輕。身上的肌肉經過兩年的刻意鍛煉,輪廓分明充滿了陽剛之美。
身材修長而不單薄。
她不由得大大鬆了口氣,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嬌羞,心中的擔憂不翼而飛。
她凝視著躺在床上宿醉未醒的石守信,情不自禁笑了起來。這笑容帶著一絲甜蜜,清冷麵龐在油燈照耀下驟然柔媚起來,美得恍如幽蘭綻放。
夜裡她睡著了,沒有把門反鎖,結果這莽漢不由分說撲上來就親,她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然後被這個男人親啊親啊……她就情不自禁的開始回吻對方。
這女人穿好衣服,逃一般的離開了房間,順便瞥了一眼門口的小間。
果然,應該值守在這裡的貼身女仆,在床上呼呼大睡呢!這種大小間的建築結構,本就是專門為了安排貴族的貼身奴仆而設的。
沒想到居然被人鑽了空子。
她走進小間,看到那個該死的小女仆在床上呼呼大睡,口水掛在嘴邊,臉上傻笑著。
這女人不由得又氣又笑。
“快起來,我們現在去大將軍府。”
她搖醒女仆,低聲吩咐道。
女仆醒來,看到周遭蒙蒙亮,天空已經隱約出現白色,能夠看到人影了。
“夫人,現在出發是不是太早了?”
“哪裡早了!快去通知車夫出發!”
這位被稱為“夫人”的女子低聲嗬斥道。不過當女仆起床後,夫人卻是讓她攙扶著自己,讓她感覺很是奇怪。
因為夫人的身體並不差,甚至可以說很好。絕對不需要人扶著走路。
女仆沒有想太多,一行人上了馬車後,便朝著大將軍府而去。
很快,夫人便在司馬昭的書房內,和這位大魏權臣對坐。
司馬昭看著麵前的女人,臉上竟然帶著無法形容的慵懶和柔弱,顯出一絲若隱若現的妖嬈,十足女人味。
他心中泛起一陣漣漪,眼中有一絲貪婪閃過。隨即又壓住心神,不想再探究這些無聊的事情。
司馬昭對這女子行禮道:“嫂子什麼時候來的洛陽呀,這麼一大早的,何不多歇息一會?”
原來,這女子便是司馬昭的嫂子,司馬師的第三任繼室,羊祜的親姐姐羊徽瑜!
“剛剛妾去找了叔子(羊祜表字),他不在宅院裡,大概是去衙門值夜了。妾閒來無事,便來此找大將軍聊聊天。”
羊徽瑜笑道,模樣看起來不僅端莊,而且帶著一股成熟而自信的美。
司馬昭忽然感覺兄長司馬師實在是有點暴殄天物,隻是他兄長已然去世多年,很多話說起來沒意思,不提也罷。
瑪德,長這麼好看給老子做妾也行啊,何苦守空房呢?
司馬昭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嫂子請說。”
司馬昭壓住內心的雜念,正色說道。
他對羊徽瑜這個女人非常尊重,具體一言難儘,這也是他看重羊祜的原因之一。老實說,司馬昭對待羊家,比司馬師要好多了。
“妾聽聞大將軍有伐蜀之意,坊間議論紛紛,不知真假。”
羊徽瑜輕聲問道,麵色平靜。
司馬昭點點頭,沒有否認。
“叔子想外放,建功邊疆,一直是夙願未了。不知道大將軍若是伐蜀,能不能讓叔子也參加呢?”
羊徽瑜拋出自己的終極目的,不再繞彎子。一切,都為了羊祜,彆無他求。
她這一生過得太苦,剩下的唯一念想,就是胞弟羊祜,其他的,已經不值得她留戀。
說羊徽瑜是個“扶弟魔”,倒也不算誇張。
當然了,司馬昭對她這個年輕寡嫂有那麼點小心思,她也是明白的。她正是利用這一點曖昧,幫助羊祜在官場上進步。
如果有人罵她是心機婊,她也不會還嘴,她就是個一心為弟弟著想的“心機婊”。
“嫂子,弟就直說了吧。
此番伐蜀,危險極大,並無把握。
如今朝中亦是議論紛紛,還沒有定案。
若是真有機會,定然會讓叔子前往伐蜀大軍中公乾。
隻是,這個現在還說不好,還要視情況而定。”
司馬昭委婉的拒絕了羊徽瑜。
聽到這話,羊徽瑜麵露失望之色,隨即點頭不再懇求。
話說三遍淡如水,意思傳達到了就行。司馬昭不想同意的事情,哀求再多,也不會同意。
她站起身,對司馬昭行了一禮說道:“如此,那妾便回叔子家暫住。大將軍若有差遣,派人通知我便是了。”
“我送送嫂子。”
司馬昭起身,卻發現羊徽瑜走路的姿勢很奇怪。不僅小心翼翼的,似乎還……一瘸一拐的走不穩。
“嫂子可是身子抱恙?需要太醫診治嗎?”
司馬昭關切問道,立刻就要上前將她抱在懷裡扶著。
羊徽瑜麵色僵硬了一下,隨即抬起手阻止司馬昭上前,輕咳一聲乾笑道:“隻是旅途勞頓罷了,並無大礙,大將軍勿慮。”
隨即便轉身離開了大將軍府,羊徽瑜下令車夫將馬車趕到城外,繞了很多圈子,一直過了午時,她估摸著昨夜和她睡一起的那個男人,現在應該是離開了。這才來到了羊祜家。
此時羊祜也回來了,看樣子是喝了一夜的酒,已經在臥房內蒙頭大睡。
羊徽瑜隻比羊祜大一歲,但是長姐如母,看到羊祜這樣子,羊徽瑜也不好叫醒他,隻好獨自坐在堂屋裡打盹。
結果一閉上眼不打緊,腦子裡全是男歡女愛。
都是那些亂糟糟又不堪入目,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麵。
她細細回味著昨夜發生的事情,那種激情與衝動,放縱與舒暢,人生中從未有過。
心神不由得飄蕩著,身體都軟綿綿的,困意不斷襲來。
對於這件事,羊徽瑜心中的情緒很複雜。不過她沒有恨意,甚至還有些感激那個魯莽的男子。
那時候羊徽瑜雖然被吻得腦子一片空白,但反抗的能力還是有的。
隻是因為一些不能啟齒的原因,才開始配合那個年輕而陌生的男人。
這一眯就是一天,待羊徽瑜醒來的時候,隻見羊祜默默守在一旁看書,竹簡已經在案頭堆了一堆。
顯然是等了很久。
姐弟情深,羊祜看到羊徽瑜這麼辛苦,也不忍叫醒她。
“唉,老了,這睡下就醒不過來。”
羊徽瑜睜開眼睛感慨道,在一旁自言自語,說的話很不吉利。
羊祜瞥了她一眼笑道:“阿姊還是和從前一樣端莊秀麗,何來老了一說?”
“罷了,說正事吧。今日我去了大將軍府,跟大將軍提起伐蜀之事。”
羊徽瑜說了一半,卻見羊祜一臉期盼看著自己。
她無奈搖頭道:“隻是從大將軍口風看來,現在還沒到伐蜀的時機,大將軍尚在猶豫之中。我感覺這裡頭頗有風險,你還是不要貿然介入比較好。”
“為了擺脫高貴鄉公之事的影響,大將軍伐蜀心切,這是遲早的事。”
羊祜沉聲說道,他非常自信,深信自己的戰略眼光不可能失誤。
朝廷嘴上沒說,私底下卻是在紮紮實實準備伐蜀的後勤工作。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今糧草都已經先行了,兵馬到來的日子還會遠麼?
“大將軍心腸軟,不見得會讓你參與伐蜀,你死了這條心吧。”
羊徽瑜提點道,語氣已經有些嚴厲。
這是羊祜第一次聽聞有人說司馬昭“心腸軟”的。
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還是不說了吧。司馬昭是什麼人這不是明擺著麼?
知弟莫若姊,一看羊祜的表情,羊徽瑜就知道自家這位胞弟在想什麼。
她忍不住歎息了一聲,隨即想起許多不堪的往事,越想越傷心,最後竟然掩麵大哭起來!
羊祜一看姐姐哭了,嚇得手足無措,連忙安慰羊徽瑜,自責道:“弟對阿姊照顧不周,請阿姊不要介意。”
他遞過來一張手帕,羊徽瑜接過,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卻是搖了搖頭。
“這些事與你無關。
當年,父親將我許配給司馬師,我就感覺大事不妙。雖然反對,但是無法阻止此事。
我隻是沒想到,後來會那樣子。”
羊徽瑜此刻似乎很有傾訴的欲望,她繼續說道:“婚後數月,司馬師一直公務繁忙,根本沒有與我同床。後來,我驚聞此前進門不久又被他廢掉的吳氏,年紀輕輕就突然病故,心中更是憂慮不已。跟家中下仆說話都是小心翼翼。”
叫自己的丈夫司馬師直呼其名,叫小叔子司馬昭卻敬稱官職,其中蹊蹺很值得聽一聽。
羊祜微微點頭,示意羊徽瑜繼續說下去。
吳氏先被休後暴斃這件事在當時確實蹊蹺,引起了很多非議。
毒殺原配夏侯氏以後,司馬師先是讓吳氏續弦。可是沒過多久,他就立刻休妻,讓羊徽瑜續弦。羊祜自己也是娶過妻的,當然知道這很不合常理。
譬如他所知的石守信和李婉這對小夫妻,那隻要有機會都會黏在一起,關係好到恨不得穿一件衣服。
吳氏小娘新婚燕爾,與司馬師應該是感情最濃烈的時候。
可是,司馬師居然休妻了!
世家休妻可是要承擔政治代價的,吳氏也不是小門小戶啊!
羊祜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聽羊徽瑜繼續說道:“後來我才知道,司馬師在戰場上受了傷,已經不能人道。吳氏得知此事,鬨著要和離,然後司馬師就……”
羊徽瑜伸出手掌,做了一個劈砍的動作。
羊祜眼瞳驟然一縮。
司馬師能夠殺掉原配夏侯氏,那個給他生了五個女兒的夏侯氏,那個在外人眼中,被他深愛著的夏侯氏。
那麼,殺掉吳氏保守秘密,也就不足為奇了。
當然了,要死可以,不能死在司馬家。先休再殺,最後與羊氏聯姻。
這一套絲滑小連招,很有司馬家的風範。
低調,卑鄙,而且手段陰狠。
“如果這樣也就罷了,畢竟與我無關。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司馬師時常試探於我。言語中常有深意,稍有不慎,或有滅頂之災。
比如你嶽父夏侯霸逃到蜀國後,司馬師就問我,說你弟是不是也會跟著一起去。如果是的話,他可以派人一路保護,免得路上出事。
當時我就信誓旦旦保證,你一定不會逃亡蜀國,要是跑了,可以先取我性命泄憤。因此我們羊氏一族,這才逃過這一劫。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有些我已經記不清了。”
羊徽瑜說出當年的一個秘密,驚得羊祜說不出話來,此前從未聽羊徽瑜說過這件事。
可以想象,如果羊徽瑜當時天真幼稚一點,同意司馬師的“好意”,他們家估計已經被殺乾淨了。
“阿姊是說……”
羊祜忽然察覺到一件令人不堪,甚至蒙羞的事情。
“是啊,我守身如玉多年,頂著外人指責我不能生兒育女的非議,就是為了保住這個秘密。”
羊徽瑜忽然情緒失控,哽咽不止!
“為了司馬師,為了司馬家,我就要守活寡,還不能跟外人說!他人笑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我還不能還嘴!
我又做錯什麼了!
司馬師死的那天,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狂笑不止,司馬家上下都以為我傷心過度瘋癲了。其實我哪裡是傷心,我是解脫了!我是真的高興啊!司馬師死得好啊!
那一天我自由了,我再也不用忍受司馬師時不時的試探與威逼了!”
羊徽瑜咆哮著,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因為她守口如瓶,因為她提議過繼司馬昭之子司馬攸,於是間接讓司馬昭穩固了位置。
所以司馬昭對羊徽瑜非常敬重,至少是表麵功夫很到位,隻要是這位嫂子提出的要求,司馬昭幾乎不會拒絕。
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愛恨。凡事皆是有因,亦是有果。
這是羊徽瑜的政治智慧,亦是犧牲自我成全家族的無奈之舉。
家族是興旺了,可是她這個老處女,心中哀愁要跟誰去說呢?
昨夜那件“意外”,她根本就不覺得是羞恥,反而心中有些慶幸。
她終於當了一回女人,知道做女人是什麼滋味了。換作平時,即便是找麵首,又有哪個男人敢碰她?
當那個男人她在耳邊喊著其他女人名字的時候,羊徽瑜心中竟然產生了一絲嫉妒。她嫉妒那個叫“婉娘”的女人。
憑什麼彆人的丈夫,就那麼喜愛自己的妻子,而司馬師這禽獸卻是……
想到這裡羊徽瑜就恨意難消!
她的青春,就毀在司馬師手裡了!
昨夜在床上歡愛的時候,羊徽瑜心中滿是報複得手的快感!
真的舒坦了!
司馬師,老娘終於放縱了一回,給你帶來了無法洗刷的恥辱!
老娘終於不再是什麼委曲求全的乖乖女了!
現在老娘就想讓你知道,即便你凶狠冷酷,即便是你司馬氏權勢熏天,老娘也能讓你蒙羞!
正因為有這樣想法,所以當那個年輕男子輕薄羊徽瑜的時候,她才會積極配合。如果她不願意,那個男人怎麼可能得手!
當時隻要叫救命,就完全可以脫困!
但是她選擇……躺下來享受。
羊徽瑜此刻唯願天下人都知道,她被一個壓根不認識的男人玩了,還在床上欲仙欲死!
她唯願天下人都知道,司馬師的正室夫人就是不守婦道,淫亂放蕩!
隻要司馬師丟人,她覺得自己丟不丟人無所謂的。
雙輸,好過單贏!
那麼多年,身為一個老處女,卻頂著不能生孩子的非議,她成全家族,她顧全大局,她成了彆人眼中的可憐人和道德楷模。
然後呢,然後她又得到什麼了?在那些虛名掩蓋之下的,是一個無辜女子昭華老去的殘酷現實!
她真的受夠了!
不過,這一切在昨夜已經終結。
羊徽瑜此刻心情舒坦得簡直想引吭高歌!
當女人的滋味,果然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特彆是還能順便羞辱司馬師!直接把羊徽瑜的情緒價值拉爆了!
羊徽瑜臉上又浮現出一絲嬌羞的笑容,並沒有想著懲罰導致這一切發生的下仆。
要不然,被陌生男人奪取了貞操這樣惡劣的事情,她少不得也要殺了侍女泄憤,怎麼可能還讓那個傻裡傻氣的家奴活著?
她不恨那個侍女的疏忽大意,反而認為這就是天意,這就是上天補償她這麼多年的辛苦,而恩賜的豔遇。
那個男人好俊,好正,好年輕,被他睡了,好像……沒吃虧。
看著羊徽瑜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幻,羊祜歎息道:“阿姊這些年太不容易了,若你不是司馬家的媳婦就好了,再嫁也不是難事。我好恨啊,不能幫到阿姊。”
“沒有,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羊徽瑜想起昨夜的風流事,意味深長的說道。
當然了,這種報複,隻能錦衣夜行而已,不可能告訴彆人。
稍稍有點可惜。
羊徽瑜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有趣的”念頭。不能在活人麵前顯擺,那去死人麵前顯擺應該沒問題吧?
想到這裡她就立刻來了精神,決定明天去邙山給司馬師掃墓,順便在前夫墳前說說這件風流韻事,顯擺顯擺。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啊!報複司馬師,親口在司馬師墳前訴說自己的風流事,還有比這個更解氣的嗎?
羊徽瑜心情大好。
而且,她還要悄悄打聽一下,那一夜和自己歡好的男人究竟是誰。冒冒失失的跟她睡了覺,這件事可還沒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