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將溪水邊刻著歪歪扭扭“月舞是好人”幾個大字的黑石鍍上了一層淺金。
清晨的寒霧未散,溪水邊卻已響起了不太和諧的交響樂。
“嗷!月舞!揪頭發不行!痛痛痛!”
昊辰的慘叫聲和月舞憤怒的咆哮聲混合在一起,引得幾隻早起的雀鳥撲棱棱飛走。
昊辰頂著個雞窩頭,一根呆毛倔強地翹著,臉上新添了幾道紅印子,正被月舞擰著耳朵拽回村裡。
他一邊誇張地哎喲叫喚,一邊偷偷摸摸回頭瞅那塊得意之作。
月舞則是小臉氣得通紅,昨天那點因“好人”二字產生的小小感動,早在發現這家夥深夜偷溜崩裂了傷口,還浪費寶貴休息時間刻破石頭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痛!月舞手下留情!你看我的腿都軟了!” 昊辰故意裝出踉蹌的樣子。
“軟?我看你舉石頭、戳石頭的時候挺有勁的嘛!說!下次還敢不敢!” 月舞咬牙切齒,手指加力。
“不敢了不敢了!下次刻石頭前一定先問你!” 昊辰齜牙咧嘴地討饒,眼底卻藏著一絲惡作劇成功的竊喜。刻字的感覺太新奇了,那種力量在指尖凝聚、噴薄而出的感覺,比打碎大石頭更讓他著迷。
“還想有下次?!” 月舞的咆哮拔高了八度,手上的力道更重三分。
就在這少年少女充滿生活氣息的追逐吵鬨聲中,遠處通往九天墟村寨唯一的、被露水打濕的崎嶇山道上,傳來了淩亂而沉重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打破了山林的寂靜,也吸引了正拖著昊辰往回走的月舞的注意。
隻見一隊約莫七八人的人馬,正略顯狼狽地出現在視野中。隊伍前方開路的,是兩名身著製式黑色皮甲、腰間挎著狹長彎刀的漢子。
他們步履穩健,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環境,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更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這正是昨夜山道上遭遇驚魂的老獵人和他的兒子,此刻少年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後怕。
隊伍中間,擁簇著一男一女兩名少年。
少年約莫十歲出頭,錦衣華服,眉眼間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下巴微抬,神色倨傲。
他身旁的少女年紀稍小,約莫八九歲,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錦緞小襖,頭上梳著精致的雙丫髻,臉蛋白皙秀氣,隻是此刻臉色有些蒼白,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未乾的淚珠,緊抿著小嘴,帶著驚魂未定的怯弱。這顯然是一對身份不低的兄妹。
最後壓陣的,同樣是一個穿著黑色皮甲的大漢,與其他兩人氣質明顯不同,身材異常魁梧,腰間懸掛的不是彎刀,而是一柄無鞘的厚重闊劍。
他麵色沉凝,眼神開合間精光隱現,行走間氣息悠長平穩,如同一尊人形鐵塔。
三人身上精良的皮甲肩部,都鑲嵌著一個相同的玄青色菱形徽記,隱隱透著幾分不凡的氣象。
老獵人在靠近村口時鬆了口氣,對著其中一個護衛低聲說了幾句,似乎是介紹情況。
那護衛點點頭,目光掃過前方一片狼藉、正在加緊修補的村寨柵欄以及遍布的巨大獸類爪印蹄痕,眉頭微不可查地皺起。
那位穿著鵝黃小襖的少女林瑤,顯然被這混亂的景象和空氣中殘存的淡淡腥氣嚇到了,下意識地朝著哥哥身後縮了縮。
錦衣少年林風感受到了妹妹的不安,本就倨傲的表情更是繃緊了幾分,掃了一眼破爛的村寨和不遠處還在拉扯的昊辰月舞,有些不耐地哼道:“這窮鄉僻壤,破落至此,還有心思打鬨?” 他的聲音清越,清晰地傳到昊辰月舞耳中。
月舞聽見這話,秀眉立刻豎了起來,擰著昊辰耳朵的手倒是不自覺地鬆了些。昊辰好奇地望過去,目光正好和那個鵝黃衣衫的少女對上。少女怯生生地抬眼瞥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頭,小臉微微泛紅。
“看什麼看!鄉巴佬!” 錦衣少年林風見昊辰瞪著他妹妹,立刻嗬斥道,橫跨一步擋在妹妹身前,眼神不善。
昊辰撓了撓被月舞揪紅的耳朵,對這個張口就是“窮鄉僻壤”、“鄉巴佬”的少年沒啥好感,但也沒生氣,反而對著那小姑娘咧嘴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齒:“喂!彆怕!村外的大家夥都被王爺爺打跑啦!我們村裡的小狗崽子都能尿贏它們的!”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又帶著孩子氣的天真自信。林瑤的小腦袋瓜一時沒轉過彎,小臉上除了害怕還添上了一絲茫然:村外的大家夥?小狗崽子?尿贏?
“噗嗤…” 壓陣的闊劍大漢身後,一個微胖的身影忍不住笑出了聲。
眾人這才注意到隊伍最後,還有一個存在感稍弱、被魁梧護衛身影擋住大半的人。
這是個約莫三十多歲的胖道士,穿著件洗得發白、油漬麻花的舊道袍,背上斜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圓圓的臉上一雙小眼睛正滴溜溜地轉著,此刻被昊辰的話逗得嘿嘿直樂,肥肉亂顫。
“你這小子,說話倒是有趣。”胖道士朝昊辰擠了擠眼睛。
錦衣少年林風被胖道士的笑聲弄得有些難堪,臉色更沉,對擋路的昊辰月舞斥道:“兩個小蠻子,還不讓開!誤了事你們擔待得起嗎?”
月舞正要反唇相譏,昊辰卻先一步開口了。
他盯著胖道士身後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突然變得賊亮,口水差點流出來。
一股極其誘人的、混合著熟肉、油脂和某種甜滋滋辛香料的複雜濃香,正從那包袱的縫隙裡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比他這輩子聞過的所有烤肉加起來還要香十倍!
“好香啊!”昊辰的聲音拖得長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胖道士的包袱,“胖…前輩?你那大包包裡藏了什麼好吃的?”
胖道士小眼睛眯得更細了,嘿嘿笑著,像隻偷到了雞的老狐狸:“哎呀,小娃娃鼻子挺靈嘛?龍須鎮老劉家的醬鹵牛腿,加了十八種秘料,足足燜了十個時辰!十裡飄香嘞!”說著他還下意識地緊了緊背後的包袱帶子。
“醬鹵牛腿?”昊辰咕咚咽了口唾沫,聲音都大了幾分。牛?還是醬鹵的?牛是什麼滋味來著?他隻在圖畫裡見過!
月舞沒好氣地扯了他一下:“牛什麼牛!彆丟人!”然而她自己也忍不住悄悄吸了吸鼻子,那味道確實…霸道。
林風見兩個鄉野小孩竟把他們晾在一邊討論起吃食,其中一個還涎著臉流口水,隻覺自家門庭受到了極大侮辱。
他怒哼一聲:“不識禮數的刁頑村童!再攔路休怪我不客氣!”說著,一股淡淡的、卻頗為凝練的氣息從他身上升騰起來,帶著一絲剛毅淩厲之意,朝著昊辰月舞二人壓去!
這股氣息遠超尋常孩童,顯然已邁入修行門檻,達到鍛骨境初期的程度!
“風少爺息怒。”隊伍最前方的護衛統領,那位腰挎闊劍的魁梧大漢忽然低聲開口。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股沉穩如山的厚重感,瞬間衝淡了林風帶來的壓迫氣息。他的目光並未停留在他身上,反而越過兩個少年,警惕地投向村落深處,似乎在感受著什麼。
林風氣息一滯,雖然不忿,但也隻得不甘地收回。
胖道士林有德的小眼睛也滴溜溜地跟著護衛統領的視線轉,鼻子又聳動了兩下,似乎在空氣中捕捉著什麼更難以言喻的東西,臉上的笑容帶著點玩味和若有所思。
護衛統領轉向老獵人:“你確定那位‘王老爺子’就在此地?”
老獵人連忙躬身,指著村寨深處最不起眼那間茅屋:“回稟衛統領,千真萬確!王老爺子就住在那兒!隻是他老人家脾氣…有些古怪,不喜生人打攪。”
衛統領,即那位魁梧護衛,名為衛山。
他麵容肅穆,抱拳朝著那間茅屋方向朗聲道:“晚輩衛山,奉青木城城主林正陽大人之命,護送少爺、小姐並林仙長一行,特來求見九天墟王前輩!途中多有艱險,得見前輩蹤跡,幸甚至哉!鬥膽懇請前輩撥冗一見,有要事相求!”
他的聲音不大,卻凝實厚重,如同實質的聲波,清晰地穿透清晨的薄霧,朝著村寨深處那間孤零零的茅草屋傳去。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扇緊閉的低矮柴門上,連打鬨的昊辰和瞪眼的月舞也安靜下來。
茅屋寂靜無聲。
幾息之後,就在林風臉上露出不耐,林瑤愈發不安時,那扇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柴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一個佝僂的身影,拄著那根光滑的木杖,緩緩走了出來。
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沾著血汙和塵土的灰麻衣,依舊是那張布滿溝壑、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枯槁麵容。
渾濁的眼睛無波無瀾,仿佛剛從一場漫長沉睡中醒來。唯一不同的是,他左手臂被撕開的麻衣袖口下,隨意用幾道沾著血泥的麻布條胡亂纏繞著,似乎倉促間壓住了一道新添的猙獰抓傷,暗紅色的血漬正在布條邊緣緩慢滲透擴大。
他的出現,沒有帶來想象中的強者威壓。相反,一種沉甸甸的死寂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彌漫開來。
老獵人和其他幾個獵戶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林風眼中的倨傲也不自覺地收斂了幾分,被一種莫名的寒氣取代。
林瑤更是嚇得直接躲到了胖道士林有德身後,小手緊緊抓住了他油膩的道袍後擺。
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瞬間。
衛山的目光掃過王驚蟄新添的傷口和衣襟上明顯的血汙,心頭一凜。
那血汙中竟似殘留著極淡卻令他靈魂本能顫栗的妖異氣息!絕非尋常獸類!他連忙再次躬身,姿態放得更低:
“晚輩無意攪擾前輩清修!隻因十萬大山深處異變陡生,獸潮狂亂,路徑斷絕,更有極其凶悍詭異之物遊弋!我等肩負城主重托,護送少爺小姐北上。現欲前往荒河穀坊市求取‘避瘴靈丹’以渡險地,聽聞唯有前輩洞悉那片險域之秘,故此冒昧前來求一紙圖錄並避險之法!若有前輩指路,城主府定有厚報!”
他將背上的一個沉甸甸的錦緞小包袱解下,雙手捧起。布包縫隙間,露出瑩潤的光澤和濃鬱的木元靈氣,赫然是成品的靈石!
衛山的姿態已經放得極低,點明了荒河穀坊市求丹的目的,承諾了豐厚回報。
但王驚蟄渾濁的目光隻是在他捧著靈石的雙手上停留了半息,便轉向遠處被朝陽映照的山巒輪廓,聲音乾澀平板,聽不出半分情緒:“荒河穀…瘴濃如血,丹無用。”
簡短幾個字,像冰冷的石頭砸進死水。
衛山臉色微變。林有德胖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胖道士的小眼睛滴溜溜轉著,似乎在算計著什麼。
林風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帶著少年的銳氣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衝動:“這位前輩!我爹是青木城主!隻要您能指路,確保我們安全通過那片險地到達坊市,彆說靈石,就是府庫珍藏的神兵利器,功法典籍,也任憑您挑選!”
他聲音清朗,語氣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許諾底氣。
然而,這帶著誘惑的豪言壯語,甚至連王驚蟄的衣角都沒能拂動。老人似乎根本沒聽見,目光依舊落在遙遠的天際,那山霧繚繞之處。
林風俊臉漲紅,感覺受到了輕慢,正要再開口。那魁梧護衛衛山卻猛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凝重和警告讓林風心頭一悸。
衛山深吸一口氣,正待再次懇求。
突然,一直躲在胖道士林有德身後、驚魂未定的林家小姐林瑤,似乎被什麼吸引了。她怯生生地從林有德肥大的身軀後探出半張小臉,目光越過大人,落在了不遠處的昊辰身上。
確切說,是昊辰腰間掛著的那塊……奇特的石頭。
那石頭半個巴掌大小,灰撲撲不起眼,但形狀圓中帶扁,表麵粗糙布滿了細密的氣孔。那是昊辰昨晚在溪邊練習戳石頭時,隨意撿到一塊覺得好玩的孔洞石頭掛在了腰帶上當紀念品。
小丫頭林瑤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似乎忘記了害怕,指著昊辰腰間的石頭,小聲地對胖道士林有德說:“德伯伯…你看…那個石頭,是不是有點像…像藏寶圖上畫的……”
聲音雖小,但在場都是耳聰目明之人,衛山、兩個護衛、林風,以及離得近的林有德和王驚蟄都聽到了!
王驚蟄渾濁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轉了過來。
不再是望向虛無縹緲的遠方,而是精準地投向了腰間掛著那灰撲撲孔洞石頭的少年——昊辰。
那目光幽深、平靜,卻又仿佛瞬間穿透了昊辰單薄的衣衫,剝開了他胸口的繃帶,直接烙印在那血肉深處仍在緩緩跳動的神魔火種之上!
衛山心頭猛地一沉,暗道一聲不好!這丫頭怎麼在這個時候…
胖道士林有德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小眼睛裡掠過一絲極其罕見的精光,如同熔岩在溫吞的表象下滾動。他下意識地挪了下肥胖的身軀,正好擋在林瑤和王驚蟄視線之間。
“咳,小瑤兒,淨瞎說!一塊尋常吸鐵石而已,山裡到處都有的東西,什麼藏寶圖不藏寶圖的!” 他打著哈哈,試圖圓場,但眼底那絲不易察覺的火熱卻瞞不過有心人。
林風也意識到似乎觸及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連忙厲聲嗬斥:“林瑤!閉嘴!不懂彆亂說話!”
王驚蟄沒有理會任何人圓場的話語。
他就那麼看著昊辰。或者說,看著他腰間那塊灰撲撲的石頭,以及更深處。
枯槁乾裂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隻有離他最近,同樣看著他懷中石頭的昊辰和月舞,隱約看到了口型似乎無聲地吐出了兩個字,帶著極儘複雜的意味,似感慨,又似一種冰冷的確認:
“墟核…”
話音未落,王驚蟄的目光從昊辰身上移開,重新變得古井無波。他的視線淡淡掃過衛山和那個裝著靈石的錦緞包袱,最後落在那胖道士油膩的臉上,停了半息。
沒有任何征兆!
王驚蟄枯瘦的身體猛地震了一下!
噗!
一口黑紅色的淤血毫無征兆地從他口中噴濺而出!
這口血顏色暗沉粘稠得如同半凝固的黑瀝青,散發著比之前獸潮妖物腥臭更為刺鼻、混雜著硫磺與腐朽衰敗的惡臭!
血水星星點點濺落在腳下的泥地上,滋滋作響,竟瞬間將青草腐蝕出一個個焦黑的斑點!
噴出這口血後,他那本就蒼白得如同枯槁紙的臉龐瞬間又褪去三分顏色,隻剩下一種接近屍骨的僵青。
額上密集的皺紋間滲出大片虛汗,身形搖晃了一下,靠著手中的木杖才堪堪穩住。
“前輩!” 衛山大驚失色,下意識上前半步想要攙扶,卻被一股無形冰冷的屏障硬生生阻擋在尺許之外。
王驚蟄抬手,用那纏著浸血麻布的手背隨意擦去嘴角黏稠的黑色血漬。渾濁的目光掃過麵露驚色的眾人,以及因為那口血而變得驚恐的林瑤和林風。
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加沙啞,如同砂礫摩擦,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和警告意味,字字清晰落入每個人耳中。
“天…快塌了。帶著你們的小雛鳥,滾遠點找蟲吃。” 他那渾濁無光的眼睛,最後在臉色劇變的胖道士林有德圓臉上定格了一瞬,“有些蟲,吃了…會燒穿你的爐鼎。”
說完,枯瘦佝僂的身影不再停留,甚至沒有再看那塊所謂的“墟核”石頭一眼,拄著木杖,一步一頓,艱難地轉身,如同背負著一座無形的沉重山嶽,拖著緩慢得令人窒息的步伐,走回了那間低矮的茅草屋。
吱呀一聲,柴門關上。如同隔絕了兩個世界。
陽光灑落,卻驅不散村口凝固的沉重和空氣中殘留的濃重血腥與衰敗氣味。
“咕咚!” 老獵人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泥地上,麵無人色。
林瑤小臉慘白,死死抓著林有德的袍子。林風臉色難看至極,既有對警告的不服,更夾雜著被輕視和目睹那口詭異黑血的恐懼。
就連衛山這樣的鍛骨境巔峰高手,也感到脊背發寒,那黑血中蘊含的毀滅氣息絕非他所能理解!
“墟核…”胖道士林有德肥肉堆疊的臉上,剛才那點精明算計早已消失,隻剩下濃重的陰鬱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疑。
他看著那扇緊閉的柴門,嘴唇無聲地囁嚅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著方才王驚蟄那兩個字沉重的分量。
這時,一個明顯帶著欣喜和好奇的童音打破了死寂。
“嘿!月舞!快看!這老爺爺噴出來的黑泥巴好厲害!能把草都燒焦了!”
昊辰不知何時跑到王驚蟄噴出的那幾滴黑血旁,用一根小樹枝戳弄著泥地被腐蝕出的焦黑小坑,一臉發現新大陸的驚奇。
他完全沒聽懂剛才那番沉重如山的對話,隻對這“會燒草的黑泥巴”感到無比神奇。
月舞臉色煞白,衝過去一把將昊辰拽開:“彆碰!要死啊你!王爺爺肯定是被山裡的老妖怪傷的!血都有毒!”
衛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騰。他看了一眼緊閉的柴門,知曉求取荒河穀圖錄之事已再無可能,此地更不宜久留。
他果斷下令:“收拾東西,準備即刻啟程!” 隨即轉向驚魂未定的老獵人,“煩請另尋一條穩妥路線,繞開此地,儘快離開十萬大山!”
老獵人連連點頭。林有德也回過神來,小眼睛轉了轉,重新堆上油膩的笑容:“走嘍走嘍!此地凶險,非久留之地!小瑤兒,抓緊伯伯的袍子…唉,這袍子…油了點,湊合湊合吧!”
他又看向還在研究“燒草黑泥”的昊辰,以及警惕擋在他身前的月舞,嘿嘿笑了兩聲,意有所指地嘀咕了一句:“神物自晦,蒙塵亦寶。小娃娃,好好捂著,莫讓歹人盯上你腰間那塊石頭寶貝喲!”
說完,也不管昊辰一臉迷茫和月舞驟然警惕的眼神,胖手一揮,指揮著眾人趕緊重新整對。
林風臨走前,狠狠瞪了那茅屋一眼,又厭惡地瞥了泥地裡那灘黑血以及還在好奇張望的昊辰,重重哼了一聲。
隊伍在壓抑沉默的氣氛中,沿著另一條小徑倉促離去,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中。
村口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隻剩下尚未完工的柵欄和幾處新鮮的血漬證明著昨日的慘烈,以及昊辰腰上掛著的灰撲撲石頭和月舞緊鎖的眉頭。
昊辰摸了摸腰間粗糙的石頭,歪著頭問月舞:“月舞,啥是墟核?為啥胖道士說它是寶貝?”
月舞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腦門:“寶貝個鬼!那死胖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準是想騙我們東西!下次見到他…躲遠點!”
她看著那隊人馬消失的方向,又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柴門,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感悄悄攥緊了她的心臟。
低矮的茅草屋內。
王驚蟄沒有躺下休息,而是靜靜地坐在那張缺角木凳上。屋內光線昏暗,塵埃在從破窗縫隙透入的光柱裡無聲浮動。
他抬起那隻纏著麻布、滲出黑血的手臂。枯槁的手指一點點,極其緩慢地解開了那些胡亂纏綁、已浸透血汙的布條。
左臂小臂外側,一道猙獰的爪痕徹底暴露在昏昧的光線下。皮肉翻卷如溝壑,最深的地方幾乎露出了慘白的臂骨。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傷口深處——濃鬱如同實質、不斷蠕動翻滾的黑氣正盤踞在血肉和骨骼的創麵上!
那黑氣帶著強烈的硫磺、腐朽、侵蝕一切生機的惡念,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蟲,正貪婪地啃噬著周圍完好的肌體!每一次蠕動都帶來撕裂靈魂般的劇痛!
王驚蟄渾濁的眼睛低垂,冷漠地看著那處正被黑氣侵染、緩慢擴大的傷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屬於彆人。
窗外,傳來一陣少年少女的爭執聲,由遠及近。顯然是月舞又在訓斥昊辰離那些“怪人”遠點。
那聲音清晰入耳。
王驚蟄的左手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那枯瘦如同木柴般的手背上,一道極其陳舊、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的淡金色火焰狀印記,微微閃爍了一下。
極快!
像一道劃過無儘死寂寒夜、轉瞬即逝的雷光!
隨著那印記的刹那閃動,他手臂傷口裡那些狂躁蠕動的濃鬱黑氣,如同遭遇了世上最可怖的天敵,瞬間被壓製、凍結!猙獰的侵蝕瞬間停滯!
那翻滾的黑氣深處,似乎響起了無數個怨毒、不甘、恐懼的無聲尖嘯!然而它們被死死鎖困在傷口的方寸之間,如同被壓在五指巨山下的鬼祟妖魔,再不得寸進。
印記的光芒熄滅。傷口深處的黑氣再次恢複緩慢的蠕動,傷口邊緣卻悄然多了一圈被強行壓製後更顯僵硬的烏黑色澤,仿佛金屬被腐蝕後的死寂。
王驚蟄緩緩抬起了頭。
布滿歲月和傷痕的臉龐依舊溝壑縱橫,蒼白如昔。唯有那雙渾濁的老眼深處,最幽暗的角落,仿佛有一丁點極微渺、極沉凝的光,在那死寂的古井深處,如星火般無聲地灼燒了一下。
冰冷、沉寂、卻又蘊含著某種絕不妥協的…極道鋒芒!
他嘴唇微動,無聲地吐出幾個字,隻有飄浮的塵埃在回應:
“…還不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