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燃聞言無語。
織物?此物豈能穿戴於身?
天呐,這可不能隨便穿著玩啊。
他連忙分辯道:“老師,此物絕非什麼布料,它名為紙!”
“紙?!”王翦神情一滯,蒼老的雙眼中浮現出驚愕。
肖燃接著說明:“老師,弟子研製此紙,正是意圖用以取代竹簡…”
“取代竹簡?”王翦先是一愣,緊接著雙目陡然圓睜,年邁的眼瞳裡迸射出銳利光芒,“你的意思是,這些你搗鼓出的紙,是用來替代竹簡進行文字記錄的?”
肖燃含笑確認道:“確實如此…”
王翦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眸中滿是震撼。
他年歲雖高,頭腦卻依舊十分敏捷。
肖燃所造的這些紙張,質地輕薄,仿佛一層輕紗。
觀此紙的幅麵,應能在其上書寫不少文字。
關鍵在於,一卷竹簡的分量不知能抵多少張這樣的紙。
然而一卷竹簡所能承載的文字內容,卻遠遠少於這些紙張。
王翦腦海中浮現出數百斤重的竹簡最終化為幾張輕飄飄紙片的景象,不禁感到有些頭皮發緊。
這絕對是足以撼動整個時代格局的革新!
日後倘若全麵改用紙張,何處還需費力搬運那些笨重的竹簡?!
王翦帶著幾分激動,伸手拍了拍肖燃的肩頭。
“好小子,你這次可是立下了潑天大功啊!”
肖燃略顯羞赧地笑了笑。
“老師您過譽了…”
王翦將手中的紙小心翼翼地收好。
“隨我來,去麵見陛下…”
肖燃麵露苦笑,“僅僅是些紙張罷了,明日再向陛下稟報也不算晚…”
王翦雙眼瞪得溜圓,“僅僅一張紙?有了此物,大秦恐怕將迎來翻天覆地的變革,你這小子,速速隨我走!”
話音未落,他便不容分說地拉起肖燃,朝著王宮方向快步而去。
肖燃:“……”
他並非不能掙脫王翦的手,隻是顧慮老將軍年事已高,若用力過猛,恐傷及對方,因此隻得無奈地任由其拖拽前行。
王宮之內。
“陛下……”王翦洪亮的聲音隔著很遠便傳遞過來。
嬴政眉頭微蹙,“王翦這是在做什麼?”
侍立一旁的趙高眼中也透出幾分疑慮,他對王翦的為人有所了解。
這位王老將軍素來以持重聞名,今日行事何以如此急躁?
片刻之後。
宮殿門口顯現出一老一少兩個身影。
嬴政見狀一愣,燃兒?
王翦鬆開肖燃的手臂,向嬴政躬身行禮。
“陛下,天大的好消息啊!”
嬴政冷峻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解。
“好消息?”
他的視線隨即投向旁邊一臉無可奈何的肖燃。
“莫不是與子正有關?”
知子莫若父,瞧見肖燃這副神情,嬴政心中已大致有譜。
王翦麵露訝色,“陛下果然料事如神…”
他從懷中取出了那幾張紙。
“陛下,這小子成功造出了…紙!”
“紙?”始皇帝似乎怔了一下,旋即像是聯想到了什麼,眼底瞬間充斥著震驚。
他望向肖燃,沉聲問道:“子正,這紙…”
肖燃恭敬回答道:“陛下,臣所造之紙正是用於書寫文字,今後我大秦之文獻典籍皆可錄於紙上,無需再依賴竹簡。”
“隻需大約三四頁紙,便足以承載一卷竹簡的內容。”
“而一卷竹簡的重量,至少相當於上千張紙…”
始皇帝內心受到劇烈衝擊,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王翦跟前。
王翦將紙張呈遞上去。
紙麵上還留有肖燃先前書寫的字跡。
嬴政瞳孔驟然收縮,“此紙用於書寫,竟不會輕易破損,墨跡也未曾滲透…”
旁邊一直默然不語的趙高此刻亦是滿麵驚容,他凝視著肖燃,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暗忖這少年莫非是天生便知曉萬物之理?
嬴政仔細地摩挲著手中紙張,神色逐漸變得肅穆。
此紙雖尚不能與絲綢媲美,但作為書寫材料已然接近成熟。
完全有能力取代竹簡的功用!
嬴政堅毅冷酷的麵容上,難以抑製地掠過一抹喜悅。
身為一國之主,他怎會不明白這看似輕薄紙張背後蘊含的深遠意義?
他深深地吸納一口氣,麵色凝重地轉向肖燃。
“子正,此紙製造所需耗費幾何?”
肖燃仿佛早已預料到嬴政會有此問,他沉穩應答:“陛下,此物乃臣利用樹皮、麻頭、破布及舊魚網等廢棄原料製成,成本極為低廉,且製作工藝相對簡便,臣僅用數日功夫,便在庭院中造出了數千張紙…”
嬴政眼眸中神光燁燁,他背負雙手,開始在大殿內踱步。
數千張紙…
成本低廉…
他緩緩平複下激動的心緒,目光再次投向肖燃。
“子正,你當真是讓朕刮目相看啊!”
始皇帝此時已恢複鎮定,紙的出現確實令他感到無比震撼。
但他終究非比常人,極快便冷靜下來。
肖燃靦腆地報以一笑。
“臣是見陛下常需批閱重達數百斤的竹簡,深感其不堪重負。”
“臣心中便思量,若能尋得一物替代竹簡,同樣用以記錄內容,如此一來,陛下也能輕鬆許多。”
嬴政心頭一顫,這孩子心中所想竟然是他。
他原以為肖燃會說些彆的,未曾想竟是源於一片純粹的孝心。
始皇帝陷入沉默,他的這位十九子越是體貼關心,他內心的愧疚感反而愈發沉重。
他心底暗自歎息。
朕悉心栽培、備受榮寵的兒子們卻從未懂得關懷自己的父親,而被遺落在外的孩子曆經苦楚,反倒是最為貼心的一個。
始皇帝心中五味雜陳,欣慰與愧疚的情感仿佛交織纏繞,在他心間紮根滋長,揮之不去。
趙高眼神變得凝重,心中生出一絲警覺。
陛下對待這位肖燃,似乎懷有非同尋常的情感啊!
王翦朗聲大笑,“子正懷有為陛下分憂之心,成功造出此紙,實乃天意眷顧,亦是大秦之幸事啊。”
嬴政從沉思中回神,冷峻的麵龐上顯露出一絲溫情。
“子正,你這白紙,可真是為大秦化解了一大難題!”
“朕……心中甚是歡喜!”
肖燃認真說道:“臣之性命皆為陛下所救,能為陛下排憂解難,方是臣應儘之本分。”
嬴政瞪了肖燃一眼,“你這孩子,何須總將此話掛在嘴邊,你可並不虧欠於朕…”
唯有朕虧欠你的啊!
他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肖燃不知如何接續此話,隻是憨厚地笑了笑。
嬴政麵色緩和下來,“你這造紙之法,足以讓你名標青史,乃是不世之功,朕定要重重賞賜於你。”
肖燃開口道:“陛下,臣尚有一事欲與陛下商議…”
嬴政微感詫異,隨即大袖一揮。
“但講無妨,朕無不應允…”
趙高暗自歎息,陛下如此態度,簡直引人無限遐想。
所幸此子並非長子。
肖燃沉吟著說道:“臣鑽研出的這套造紙技藝,便是專門用於生產紙張;朝廷若要統管,除非特設一個機構,然僅憑此恐難滿足天下所需,且造紙本身亦可視為一門營生…”
“臣意欲開設一家造紙商號,專事生產紙張!其所得利潤,朝廷可得三成,陛下私庫得四成,臣自取兩成,另有一成歸於老師…”
肖燃心中明了,造紙這等獨門生意,自己參與其中並無不可,但大秦權貴眾多,單憑他一人之力難以壓服各方,與朝廷攜手合作方為上策。
況且,從當前局勢考量,將造紙術掌握在朝廷手中最為穩妥。
他此言一出,王翦與嬴政非但未露喜色,反而麵色變得不豫,眉頭緊鎖。
趙高聞聽此言,眼中卻閃過一絲竊喜。
這小子簡直是自尋麻煩啊!
果然不出所料。
嬴政語氣沉重地發問:“子正,此乃商賈行徑,你身負爵位,又何必去沾染此類營生?”
王翦撚著胡須接話道:“子正啊,你已擁有不更爵位,難道還打算變更戶籍為商籍不成?”
他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肖燃這才反應過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始皇帝和王翦是誤解了他的意圖。
在大秦王朝,遵循著嚴格的戶籍管理製度,何種戶籍便從事何種職業。
士農工商,各安其份。
為官者便專心政務,耕田者便專心農事。
若想投身商海,至少需先將戶籍變更為商籍。
然而戶籍並非能夠隨意更改之事。
律法森嚴,縱使對始皇帝而言不過一句話的事,但他也不便公然違背自己親手製定的法度。
他們是擔憂肖燃會選擇更換商籍。
在二人看來,區區卑賤的商籍,即便能帶來巨額財富,他們也全然不屑一顧。
肖燃心頭湧上一股暖流,他明白二人是真心為他著想。
他迎著兩人帶著不滿的目光,解釋道:“老師,陛下,您二位誤會我了,我並未說要親自投身其中。”
始皇帝一怔,隨即領悟過來。
“你是打算居於幕後操控…”
肖燃嘿嘿一笑。
“陛下所言極是。”
“並且,臣如此行事,亦是為了維護大秦的穩定局麵。”
嬴政目光溫和地注視著肖燃。
“此話怎講?”
肖燃神情嚴肅:“陛下,這造紙之術雖已問世,但仍需有人將其付諸實踐,製造出紙張;紙張生產有其成本,故而需要有人為其定價並銷售出去,這就形成了一門生意…”
“倘若由朝廷統一生產並免費分發,這絕無可能實現,任何免費之物皆難以持久。”
“而若是將造紙術完全公之於眾,後果則更為堪憂!”
“假使有人掌握了造紙技術,便可能以高價出售,擾亂市場秩序;須知大秦疆域遼闊,郡縣之間往來動輒數日乃至十數日,相距遙遠,若有人在鹹陽低價銷售,卻在琅琊等地哄抬高價,豈非令整個大秦的造紙行業陷入混亂?”
王翦與嬴政相互對視一眼,覺得這孩子所言確有道理。
人心不足,貪欲無饜。
人性的貪婪向來如此。
肖燃描述的情形並非不可能發生。
尤其當前大秦剛剛統一才兩年光景,一切都以穩固為先。
若有人惡意操縱價格牟取暴利,對大秦而言是百害而無一利。
特彆是大秦眼下正計劃扶持商業發展。
肖燃握緊拳頭,眼中流露出堅定之色。
“一個新興行業的誕生,必然要經曆一段混亂時期,方能最終建立起完善的秩序;臣希望為這個行業確立一套初始規則。”
“這樣才不至於讓大秦的商業發展伊始便陷入一團亂麻。”
市場唯有在穩定的秩序下才能持續發展,肖燃對此道理深以為然。
尤其當前大秦對於商業活動的管理尚屬寬鬆階段。
嬴政沉吟片刻後表態:“朕隻要求你不入商籍,其餘諸事皆由你自行處置。”
戶籍不可輕易變更,正因他是帝王,才更應以身作則,維護法度。
肖燃摸了摸頭,“陛下儘請放心,臣心中已有人選。”
“臣這般安排,尚有另一益處,即是能為朝廷創造一筆可觀的財富;興商雖對大秦整體有利,但若想從中獲取更多實際利益,朝廷適當參與其中,亦非壞事……”
嬴政背手而立,沉聲說道:“朕便允準你放手去做,但務必謹記,切不可親自拋頭露麵。”
“遵旨。”肖燃恭敬應答。
嬴政微微頷首,隻要肖燃不變更戶籍,經商之事便由他去。
這整個天下將來都將是這小子的,倒也不怕他折騰。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肖燃。
“功是功,過是過,你發明造紙的功績,朕尚未給予封賞…”
“造紙之法,其影響足以遍及整個大秦!意義極為深遠…”
“當晉升三級爵位,並授予官職中尉署右中侯…”
肖燃聞言一愣,竟是直接給他連升三級爵位?
乖乖,從當前的不更爵位,一躍成為第七級的公大夫。
不更及其以下的爵位,尚可算作普通官吏階層。
一旦達到大夫級彆,便意味著踏入了另一個更高的層次。
秦朝社會以爵位定尊卑,隻要擁有爵位,哪怕先前隻是一介平民,也能瞬間躋身貴族行列。
肖燃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
“謝陛下隆恩。”
始皇帝慈愛地注視著肖燃,語重心長地說道:“這皆是你憑功績應得的!”
肖燃靦腆地笑了笑。
“陛下,臣忽然憶起,尚有一事懇請陛下恩準。”
嬴政略帶驚訝地看向肖燃,這還是肖燃頭一次向他提出如此多的請求,不過他心底反而頗感欣慰。
能夠幫到肖燃,才能讓他內心的歉疚稍減幾分。
他沉穩說道:“子正但講。”
肖燃略顯不好意思地開口:“陛下可否赦免臣的那位隸妾,將其戶籍改為大秦子民…”
他此話一出,殿內瞬間陷入一片寂靜。
眾人皆以一種奇異的目光注視著他。
就連趙高心中也不禁暗自嘀咕。
這小子年紀不大,倒像是個多情的種子。
嬴政麵色古怪地應允:“此事易辦,朕準了。”
“謝陛下。”肖燃臉上綻放出笑意。
王翦有些苦惱地撫了撫胡須,暗忖難道自家那位孫女竟連一個隸妾都比不過?
嬴政則陷入了沉思。
自己這個兒子似乎對女色頗為留意啊。
這才多大年紀。
他麵色猶豫起來,是否該考慮為燃兒物色一門親事了?
夜幕悄然低垂。
鹹陽城中的喧鬨聲逐漸隱退。
肖燃返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叔姬如往常般迎上前,接過他脫下的外袍。
少女敏銳地察覺到肖燃頭冠的樣式似乎有所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