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蒼欣然道:“中尉丞,既《三字經》已成,不知何時可將此書推行於世?”
肖燃含笑道:“《三字經》完成固然是好,然如何將其廣為流傳呢?”
張蒼一怔,脫口而出:“自然是以筆墨謄抄,再行散播。”
“此言差矣,若僅憑手抄,不知伊於胡底,方能遍傳萬民。”肖燃淡然一笑,“我大秦郡縣何其廣袤,僅憑人力抄寫,耗時幾何?”
“倘若雇人抄錄《三字經》,又將徒增成本,雖吾輩不計較此等俗物,然此事亦不能虧蝕,否則何以支撐《三字經》遍及國境?”
大秦律令修訂頻繁而嚴謹,每年皆有無數增刪。
每出新版,皆需詔令全國郡縣法吏赴鹹陽學習抄錄,待其掌握新律後,回歸郡縣再行頒布。
如此,縱使邊陲郡縣亦能及時獲悉最新律法。
然此乃秦律獨享之待遇,《三字經》斷無可能比照辦理。
“這……”張蒼麵露難色,他確實未曾思慮及此。
然他亦非愚鈍之輩,瞬即醒悟,肖燃既提出《三字經》之構想,必有解決傳播之策。
“還請中尉丞指點迷津……”張蒼恭敬請教。
肖燃臉上浮現一抹神秘的笑容。
“張禦史且隨我來,我帶張禦史觀一物……”
張蒼雖感困惑,仍點頭應允。
肖燃引著張蒼向內院行去。
庭院中傳來陣陣喧鬨,似有不少人正在忙碌。
方一踏入庭院,張蒼便是一愣,待看清眼前景象,他不禁瞠目結舌。
“這……這究竟是……”
隻見無數白紙懸掛晾曬,密密麻麻,粗略估計亦有數百張,景象頗為壯觀。
僅憑此景尚不足以令張蒼如此失態。
令人驚異的是,這些白紙之上,竟皆書寫著工整字跡,筆畫均勻。
以張蒼之眼力,可辨認出其上抄錄的,正是一卷卷《論語》。
“中尉丞,這是……”張蒼茫然注視此景,隻覺思緒幾近停滯。
肖燃淡然一笑,順手取下一張紙,遞與張蒼。
“張禦史,請看此為何文?”
張蒼接過,定睛看去,念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肖燃又取下另一張,含笑示意。
“再觀此張……”
張蒼雖不明所以,仍依言念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肖燃再揭下一張,“此張又如何?”
張蒼又看了一眼,“這……仍是‘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中尉丞,緣何示我三頁相同之文?”
肖燃微微笑道:“張禦史,您以為這三紙是否出自同一手筆?”
張蒼愣住,仔細比對後,沉吟道:“筆跡全然一致,應是出自一人之手……”
“張禦史觀察入微,然張禦史再細察,此三頁豈止筆跡相同,簡直毫無二致!”肖燃忽然說道。
張蒼眉頭微皺,重新審視起來。
“這……”
他手中三頁紙,皆書此一句,然三句筆法竟如出一轍。
縱是同一人書寫,亦難保三遍完全相同,總會有些許差異。
然他手中這三張,卻無絲毫分彆!
甚至字間行距亦是完全一致。
張蒼眼中滿是驚駭之色,“這……此乃何故?”
肖燃嘴角微揚,指向旁邊,“張禦史請看……這數百張紙,全部一般無二!”
張蒼雙目圓睜,頓感頭皮發麻。
數百張字跡完全相同,根本非人力所能及!
縱使一人書寫百遍,亦難免有彆!
肖燃笑了笑,揭曉謎底:“張禦史,此正乃吾為《三字經》所備之殺手鐧!活字印刷術!”
“活字印刷術?!”張蒼呆立當場,口中反複咀嚼此新奇詞彙,眸中充滿迷茫。
肖燃示意張蒼靠近,行至一旁擺放著泥活字版之處。
“張禦史請看,這些膠泥塊上皆刻有文字……”肖燃指著一塊排好的字版。
張蒼低頭細看,隻見版上一個個膠泥方塊,分彆刻著反字。
這些字塊排列組合,赫然便是《論語》開篇。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張蒼猛然醒悟,他雙目暴睜,額角甚至沁出汗珠,清瘦麵龐儘是震驚。
“中尉丞,莫非……”
肖燃微微頷首,印證了他的猜想。
“方才所見之字跡,皆由此膠泥活字印製而成!故無論印製多少,皆能分毫不差!”肖燃話音甫落,張蒼身軀一震,腦中轟鳴作響,頭腦一陣眩暈。
“世間竟有此等奇技……”
他忽而俯身於膠泥活字版前,眼神熾熱地凝視,伸手輕撫。
“原來如此,其上刻陽文反字,蘸墨之後,覆紙於上,便可印出字跡……”
“神乎其技!當真神乎其技!”
張蒼指尖觸及活字上墨痕,瞬間了然紙張印製之法,麵上震撼無以複加,口中喃喃低語。
此技藝原理不難,甚至一望便知大概。
然最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如何構思出此等方法!
實乃鬼斧神工般的創想!
張蒼猛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盯住肖燃。
“中尉丞……此活字印刷術,亦是出自您手?”其聲已帶顫音。
肖燃坦然點頭承認。
張蒼身形劇震,眸中驚駭欲絕。
果然不出所料!
竟真是肖燃所創。
他深吸數次,竭力平複激蕩心緒,然雙手仍舊抑製不住地顫抖。
於他這等嗜書如命之人而言,活字印刷術堪稱曠世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