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滲進狹小的房間。
清晨,雖然時間尚早卻不得不醒來。
躺在硬邦邦的舊床上的趙一樹撐起身子。
睡眼惺忪地揉著後頸,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他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漫無目的地環視房間。
用“簡樸”來形容這個房間再合適不過。
沒有桌椅,隻有一張破舊的床、掛在牆上的背包、幾件衣服,以及手槍和突擊步槍。
趙一樹的目光掃過這些物品,在屋內轉了一圈確認時鐘時間後下了床。
拖著步子走向洗手台。
這間屋子僅有兩室———放著床的房間與配有淋浴、馬桶、洗手台的另一間。
他睡意朦朧地站在洗手台前,用少量冷水洗臉———
因為需要注意控製水量避免浪費,水費可是很貴的。
結束後回到臥室,取出背包裡的便攜軍糧咀嚼起來。
這是免費且能大量獲取的物資,靠這些至少短期內不必為早餐發愁。
趙一樹吃完軍糧,機械地完成晨間準備,背起背包走出門外。
喧囂聲湧入耳膜,還有槍響。
這裡的清晨竟如此嘈雜,趙一樹戴上撿來的耳塞隔絕噪音。
他穿行在頹廢的街道上。
路旁倒伏著醉漢、癮君子,偶爾可見屍體與交火現場。
雖值清晨卻陰暗潮濕的此處———是母城中的貧民窟。
霓虹燈比陽光更頻繁照亮地麵的地帶。
趙一樹在此長大。
他的住所位於小巷深處的更隱蔽處,普通民眾根本無法涉足。
事實上門前常躺著流浪漢或屍體。
但好處是遠離鬨市相對安靜,更重要的是租金低廉。
穿過曲折巷道來到主乾道。
空氣稍顯清新,人流量增多,治安也比小巷好些。
趙一樹輕歎著抬頭。
視線前方是反射著刺目陽光的摩天樓群。
與周遭景象截然不同,這些與貧民窟割裂的市中心建築,同屬母城的一部分,彼處與此處卻有著名副其實的天壤之彆。
他又歎了口氣。
這也難怪———趙一樹早起奔赴的目的地正是市中心。
行走間通訊器突然響起。
腦海中浮現兩個可能來電者:朋友,或是雇主。
掏出設備查看聯係人——是後者。
趙一樹雖以傭兵為業,但委托多來自有交情的組織或熟人介紹。
偶爾也會有被稱為“調停人”的勢力發來邀約——這些掌控貧民窟與部分城區的權力者真實身份成謎,都市權貴、企業高管等猜測眾說紛紜。
畢竟趙一樹從未直麵過調停人,僅通過通訊器接收機械化的文字信息,連對方是男是女、老幼與否都無從知曉。
這位委托人與趙一樹已有兩年半交集。
對方自稱吉普(顯然是假名),曾是趙一樹所居貧民窟的實際掌控者。
因這層關係相識後,趙一樹常接手其委派的高危任務。
報酬豐厚卻危機四伏,顯然對方隻把他當作可消耗的棋子,甚至更低等的存在。
但持續不斷的委托也意味著某種程度的信任。
不過終究不是能完全托付的對象,清晨就要應付麻煩人物實在令人疲憊。
趙一樹帶著些許煩躁按下接聽鍵。
“我不是說了電話要等中午之後嗎?”
一開口,趙一樹便毫不掩飾不滿地甩出這句話。
但對方全然不在意,稍作道歉後便切入正題。
“抱歉。關於報酬的事,我覺得必須儘早告知您。——其實要說的是這件事。”
“嗯。”
“委托人那邊在報酬支付上有些推脫。雖然有種事到如今還這樣的感覺等談判結束後就能解決,您看可以嗎?”
“要多久。”
“如果對方不糾纏的話三天左右,最多一周。”
“知道了。那無所謂。卡薩利亞的屍體處理呢?”
“已經完成了。委托人想要那具屍體,可以移交嗎?”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吧。而且果然乾部裡全是些腦子不正常的家夥。”
“在這瘋狂的世界裡存活下來,並不斷向上爬的家夥都是瘋子。”趙一樹苦笑著回應。
“?這次的委托人並非都市官員,是企業的人。”
趙一樹原以為委托方是市政相關人士,沒想到竟是企業背景。
“居然是企業牽涉的案子?但卡薩利亞家族不是隻碰過拉芙拉西亞這類東西嗎?這樣的話企業介入就很奇怪了吧?我還以為是治安惡化和市容問題,涉及都市內部利益鏈”
“大體上確實如此。不過細節不便透露,隻能說拉芙拉西亞的成分和結構牽扯到了企業方的利益——就這樣。”
“怎麼,是製藥公司?”
“差不多吧。您現在有時間嗎?作為延遲支付報酬的補償,要不給您說明下事件來龍去脈?”
“這種程度可抵消不了欠我的人情。”
“哈哈我明白的。”
在趙一樹抵達目的地的途中,通話對象像消磨時間般講述起事件始末。
毒品能催生巨額利潤。
易製作、高利潤,是犯罪組織的經典商品。
卡薩利亞家族同樣隻是個從事毒品買賣的烏合之眾。
然而某天,他們突然開始販賣名為“拉芙拉西亞”的新型毒品。
這種藥物成癮性強、生產成本低廉,加之僅有卡薩利亞家族掌握製作技術,使得品質與價格都易於管控。
雖是新興勢力,但諸多因素疊加之下,卡薩利亞家族在貧民窟展現出了驚人的擴張勢頭。
但是。
區區烏合之眾獲取如此暴利,並壟斷市場,必然伴隨著巨大風險。
母城的權力結構極其複雜。
市政官員與高層乾部之下盤踞著大型企業,而稍低一級的位置則存在著“調停人”。
調停人以下的支配體係更是詭譎莫測。
不同區域或由幫派掌權,或由中小企業把控,情形各異。
調停人充當著這些勢力與市政高層、大型企業之間的聯絡紐帶與緩衝劑。
他們接受企業或官員委托,再將任務轉包給傭兵。
其職責就是串聯上下階層。
而這次事件,正是製藥公司通過調停人吉普接收委托後,再由吉普轉交給趙一樹執行。
不過調停人的情報屬於最高機密,趙一樹並不知曉眼前這位代理人其實並非吉普本人,而是一位自稱“南”的特工。
趙一樹從未與吉普直接對話,自然更未曾謀麵。
但這些本就不是他需要了解的事。
聽完敘述的趙一樹輕笑著回應:
“所以真相是——卡薩利亞家族並非自主研發了拉芙拉西亞,而是通過企業內鬼泄露了配方?”
僅憑成分相似就認定企業會剿滅一個幫派實在牽強。
同時也不相信新興的卡薩利亞家族能獨立研製拉芙拉西亞——他們既沒有頂尖科學家,也不具備相關專業知識。
如此想來,可能性便呼之欲出。
比如製藥公司研發新藥的科學家,因擔心成果被企業侵吞而私下販賣數據;或是單純的內部泄密;又或是家族在企業內部有內應。
雙方之間必定存在某種宿怨。
拉芙拉西亞這種違禁藥物的存在就是明證。
對企業而言,研發投入數億資金的核心技術遭竊無異於滅頂之災。
巨頭們絕不會坐視不理,即便采取極端手段也勢必要討回公道。
雖然拉芙拉西亞誕生的具體經緯與企業結怨的真相仍不明朗———吉普刻意回避這部分提問顯然不打算作答———但趙一樹確信自己的推測八九不離十。
而對方的回應也印證了這點。
“哈哈,正是。不過由於配方比例存在誤差,倒還不至於構成重大威脅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樹,下次合作時也請多關照。”
“明白。”
樹正是趙一樹的代號。
“啊”
南這樣說完,便單方麵切斷了通訊。
雖然覺得有些失禮,但南的地位更高,單方麵切斷通訊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少年——趙一樹並沒有在意,收起了通訊終端。
由於通話時間稍長,不知不覺間已經快到目的地了。
地點位於母城中心附近。
道路鋪設平整,行走的人們——無論是衣著、舉止還是神情,都與貧民窟的人截然不同。
路邊的店鋪也與貧民窟不同,沒有露天攤販,而是浮現著全息廣告的乾淨場所。
趙一樹所走的街道前方矗立著一棟大樓。
那就是目的地。
由都市運營的教育機構——利理泰克學院的建築。
當然,趙一樹是利理泰克學院的學生,同時也是個不受歡迎的存在。
“唉”
他歎了口氣。
利理泰克學院裡聚集了都市或企業高管的子女、財閥後裔等,個個家境優渥,父母權勢顯赫。
而趙一樹一無所有。
字麵意義上———既無金錢也無父母,在貧民窟出生成長的趙一樹確實一無所有。
所以才會被討厭。
境遇與身份迥異的人同堂上課,自然會有人無法忍受。
本就不該是趙一樹待的地方。
但趙一樹通過普通入學考試來到了這裡。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與這裡格格不入。
事實上,高昂的學費讓他什麼都買不起,甚至不得不靠那種——殺人的勾當來籌措學費。
每天拚儘全力,學院生活也談不上特彆愉快。
然而,趙一樹懷揣著一個不合身份的夢想。
單純到極點的“想要幸福地活著”的願望。
平凡、簡單,甚至可以說幼稚的願望。
對富裕階層而言輕而易舉,但對趙一樹這樣的貧困階層、貧民窟出身者來說,贏得幸福難如登天。
權力、物質、智力全麵落後。
起跑線天差地彆,連向上攀爬都舉步維艱。
盲目拚命毫無意義。
權貴們一時興起就能輕易碾碎一切。
所以必須增長智慧,學會生存之道。
為了出人頭地,為了獲得平凡的幸福,趙一樹摸索著最高效的努力方式——其結果就是進入利理泰克學院就讀。
幸運的是他天資聰穎,通過考試後成績也名列前茅。
但僅靠學遠不夠,因為趙一樹本就與眾不同。
學費捉襟見肘,還遭人厭惡。
必須持續忍耐著努力下去,至少現在必須如此。
“唉——”
不知是今天第幾次歎氣了,趙一樹為了熬過這一天,邁步走進了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