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荒野死寂。龍達夫拄劍蹣跚,足下蒺藜刺破薄靴,猩紅血跡蜿蜒如蛇。他狠狠攥住一株枯木,粗糙樹皮割裂掌心。身上青衫早被塵沙浸透,灰敗之色襯得麵容狼狽至極。腹中如焚,喉乾似炙,眼前金星迸裂,雙腿一軟,重重栽倒在地。
龍達夫額頭撞上頑石,鮮血順著嘴角滴落,他卻渾若不覺,猶切齒道:“血旗逆賊,勢不兩立”聲音漸漸消散,氣息也愈發微弱。
龍達夫目眩神搖之際,忽見天際飄落一抹白影,竟似雪片般輕盈。那身影落地無聲,一縷幽香縈繞鼻端,竟令他幾乎忘卻周身痛楚。他心中湧起一陣詫異,在這危機四伏的時刻,不知這人是敵是友,卻又不自覺被這香氣安撫了幾分慌亂。
定睛觀瞧,見一妙齡女子亭亭玉立。素白羅裳纖塵不染,剪裁合度,勾勒窈窕身姿,款步輕移間,清音叮咚,恍若幽澗鳴泉。她蛾眉微蹙,星目含憂,雖是一副溫婉模樣,舉手投足間卻透著一股不讓須眉的英氣。
“公子這是遭了何人暗算?“那女子朱唇輕啟,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龍達夫望著她關切的眼神,心底泛起一陣暖意,這般溫柔的詢問,竟讓他一時忘記了追問對方身份。話音方落,隻見她皓腕輕舒,一縷綿柔內力自指尖透出,托住龍達夫肩頭。龍達夫喉頭腥甜,強撐著拱手:“姑娘援手之恩,在下“言罷,便踉蹌半分。
那女子眉間微蹙:“留著力氣養傷,莫要逞強。“她指尖觸及他冰涼的腕脈,暗忖:世上竟有如此陰毒的暗器,若不及時取出,不久後必攻心脈,可這陌生公子與我素不相識,為何我竟如此急切想救他?“公子且安心,待我先為你療傷。”雙掌抵住龍達夫後背,閉目凝神,忽聞龍達夫悶哼一聲,這聲響如同一根細針刺入她的心尖,讓她心尖微顫曾幾何時,她也這般為兄長療傷,可如今強壓下翻湧思緒,絲絲白霧自掌心溢出,化作暖流滲入他體內。龍達夫隻覺一股暖意自丹田升起,遊走四肢百骸,先前被歹人震傷的內息漸趨平穩。待真氣歸位,龍達夫蒼白的臉上泛起血色:“姑娘師出何門何派?“那女子收掌轉身,冷聲道:“江湖規矩,療傷不問出處。“她躍上馬鞍時,餘光瞥見龍達夫望著自己的目光,竟與亡兄重傷時如出一轍,心中不禁泛起漣漪,既有些慌亂,又莫名生出一絲不舍。片刻後,那女子扶他上馬,長鞭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啪”的一聲脆響,紅纓寶馬嘶鳴著揚蹄狂奔,身後揚起漫天煙塵。遙見莊門匾額,“長青山莊”四字筆力雄渾,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他氣若遊絲,艱難問道:“在下龍達夫,敢問姑娘芳名,為何要救在下?”
那女子抿嘴一笑,隻道:“進莊再說不遲。“
待到午後,演武場上青石泛著寒意,苔痕斑駁,不知曆經了多少年月。
龍達夫剛在偏室喝下藥湯,便聽窗外傳來金鐵交鳴之聲。他扶著窗框望去,隻見一名青衣小廝匆匆路過,見狀笑道:“公子這是瞧熱鬨來了?那是我們令狐姑娘在練劍呢。”話音未落,但見那女子腕抖劍出,寒芒耀目。她旋身似雪上翩躚,劍鋒如銀蛟騰躍,刹那間,劍化長虹貫日,劍氣砭骨,冷得人牙齒打顫。龍達夫望著那道矯健身影,心中滿是驚歎與傾慕,喉間一動,卻因牽扯傷勢咳得喘不過氣來。
正看得入神,突然寒光一閃,那劍尖已到了眼前。他嚇得往後一縮,卻見令狐琪收劍還鞘,叉著腰嗔道:“傷成這樣,還有閒心偷看姑娘家練劍?”纖手探入袖中取出藥瓶,“既有力氣觀劍,便有力氣飲藥。快把藥喝了,要不然傷口潰爛,本姑娘可不管。”龍達夫伸手去接,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令狐琪急忙縮手,藥瓶“啪嗒”掉在床上,心中慌亂如小鹿亂撞,暗自懊惱:哎呀,我這是怎麼了?不過是碰到而已,為何這般失態?臉色微紅道:“哎呀,笨手笨腳的,若不是看你重傷,哼,定要你好看!”龍達夫強撐半坐,勉力拾瓶賠笑:“姑娘劍術超凡入聖,在下一時忘形,還望海涵。”言未畢,肋下舊創劇痛,頓時冷汗涔涔。令狐琪見狀,嘴上雖還硬著:“誰要你這病秧子賠罪?“心中竟擔憂得很,手上已快步上前,輕輕扶住他後背。龍達夫但覺花香盈鼻,心神微蕩,卻見她杏眼圓睜:“彆動!傷口裂開又要浪費藥材。“指尖蘸了金創藥,隔著單衣輕輕塗抹,手法竟是說不出的輕柔,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為何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上心。龍達夫耳尖發燙,目光遊移間,見她鬢發微亂,幾縷青絲垂落額前,正自出神,心頭滿是旖旎思緒,忽聽“啪“的一聲,腦袋上挨了輕輕一擊:“喂,你在想什麼呢?“藥瓶重重擲於枕畔,“自己學著點兒,往後每日換三次藥。““是,我謹遵姑娘教誨。“龍達夫強壓下心頭悸動,突然想起一事,“還未請教姑娘姓名不知姑娘為何“話音未落,令狐琪已轉過身去,背影透著幾分倔強,心中卻在天人交戰:告訴他又何妨呢?可這江湖太險惡,還是少牽扯為好遂喝道:“少囉嗦!養好傷便速速離開,本姑娘可不愛聽這些酸話“話雖如此,身子卻在門檻處頓了頓,聲音輕得不可聞,連她自己都有些羞於承認這份在意,“你好好歇著,明日寅時,我再來換藥“
龍達夫望著她僵直的背影,忽覺那倔強的輪廓竟帶著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他強忍著傷口的抽痛,輕聲道:“既蒙姑娘救命之恩,總得知道恩人芳名,他日若有機會“令狐琪猛然旋身,發間銀鈴清響,像是驚破了一室凝滯的空氣。“我叫令狐琪!“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自己名字,杏眼瞪得渾圓,“記住了便好,休要再問東問西!“話出口後,她忽然後悔:“哎呀,不該說的!萬一他四處宣揚,招來麻煩…可他方才眼神誠摯,又似值得托付…可那泛紅的耳尖與微微發顫的指尖,卻將她的慌亂儘數出賣。龍達夫眸光微亮,方欲致謝,見其疾步至門,衣袂帶起的風裡裹著淡淡藥香。“明日寅時“她背對著他,聲音比先前更輕,“若你敢偷懶不換藥,潰爛了也活該!“龍達夫聽出她語氣裡藏著的彆扭關心,不禁低笑出聲,這一笑牽動傷口,疼得他倒抽冷氣。令狐琪聞聲回頭,見他額角又滲出冷汗,忍不住快步上前,指尖幾乎要觸到他傷口時,卻在半空僵住。“哎呀,笨死了!“她猛縮回手,從袖中掏出帕子狠狠甩在他枕邊,“自己擦擦,臟死了!“龍達夫望著繡帕,喉間陡地發緊。
待他抬頭,令狐琪已走到廊下,夜漸漸深了,月光為她的身影鍍上一層銀邊,卻聽她突然喃喃道:“其實你也不必急著走“聲音消散在夜風裡,卻重重地撞進龍達夫心裡。他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攥緊了手中帶著她體溫的帕子,肋下的疼痛似乎也變得溫柔起來。他望著月色微歎:“自己長大以來,從未有人這般凶巴巴卻又細心照料,她嘴上狠辣,實則…罷了罷了”心中暖意漸生:江湖雖險,卻也有這般溫柔牽掛,倒值得我好生養傷了。風過處,花香入窗,二人雖不處一室,卻在同一片夜色裡,各自懷揣著隱秘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