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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軍轉戰多州縣 朝廷圍剿戰火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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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烽火,血染中原。

從冤句那白茫茫的鹽堿地殺出,我黃巢的旗號,連同王仙芝的“天補平均”大旗,已成席卷河南、山東、安徽的燎原烈焰。朝廷的倉廩被我們打開,狗官的腦袋被我們砍下,裹著破布的腳板踏過州縣的城牆,踩碎了李唐王朝虛偽的體麵。

官軍的圍剿像撲火的飛蛾,一波接一波,在義軍的刀鋒下化為灰燼。我手中的刀,早已不是當年刺入王家灶膛黃土的那柄獵刀,它飽飲過無數鹽丁、都尉、乃至刺史的血,刃口崩了又磨,磨了又崩,寒光裡淬著血與火。

然而,最深的裂痕,卻從我們義軍自己的營壘裡滋生。仙芝兄,當朝廷那裹著蜜糖的招安詔書遞到你麵前時,我分明看到你眼底的動搖,像黃河春汛時鬆動的冰淩。那一刻,我胸中的怒火,比攻破任何一座堅城時都要熾烈!這用無數兄弟屍骨鋪就的路,豈能轉頭跪向那腐朽的龍椅?!

乾符二年的冬雪,來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覆蓋了剛剛被我們攻克的濮州城。城頭上,取代了李唐龍旗的,是王仙芝那麵巨大的“天補平均”旗,以及我黃巢的“衝天”戰旗。兩杆大旗在凜冽的朔風中獵獵作響,卷起的雪沫撲打在守旗士卒凍得發紫的臉上。

我站在城樓箭垛旁,俯瞰著這座剛剛經曆血火洗禮的城池。街道上,義軍的士卒正押解著一隊隊垂頭喪氣的俘虜,大多是棄械投降的州兵和來不及逃走的胥吏。城內幾處糧倉正冒著滾滾濃煙——並非焚燒,而是義軍的夥夫在連夜熬煮稀粥。無數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百姓,扶老攜幼,在糧倉外排起長龍,手裡緊緊攥著破碗瓦罐,眼巴巴地望著那冒著熱氣的粥棚,眼中是久旱逢甘霖般的渴望與麻木。寒風卷著雪片,鑽進他們單薄的衣衫,凍得瑟瑟發抖,卻無人離開。

“黃將軍!” 身後傳來王仙芝渾厚的聲音。他裹著一件繳獲的狐裘大氅,大步走來,臉上帶著攻占州城的意氣風發,眉眼間卻也有揮之不去的疲憊。“此戰大捷!濮州一破,河南震動!你我兄弟之名,當使長安小兒夜不能寐矣!” 他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力道很大。

我轉過身,目光掃過他身後幾個同樣披著華貴裘皮、喜形於色的將領,又落回城下那些在寒風中等待一口熱粥活命的百姓身上,心中並無多少破城的喜悅,反倒像壓著一塊冰冷的石頭。“仙芝兄,” 我的聲音在寒風裡顯得有些乾澀,“破城易,活人難。城中存糧幾何?能撐幾日?這數萬饑民,還有城外源源不斷聞風來投的流民,如何安置?嚴冬酷寒,凍斃者已見增多。”

王仙芝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揮了揮手,帶著一種豪邁的、不容置疑的語氣:“巢弟多慮了!破了城,開了倉,便是活路!糧不夠?前方還有曹州、宋州!朝廷的倉廩,就是我們義軍的糧倉!至於饑寒…” 他指著城下,“你看,有粥棚,有繳獲的布匹分發下去,熬過這個冬天便是!等我們打到大江以南,魚米之鄉,還愁溫飽?” 他身後的將領們紛紛附和:“大帥高見!”“跟著大帥,吃香喝辣!”

我沉默著,沒有接話。目光越過歡呼的士卒和領粥的百姓,投向更遠處白茫茫的原野。那裡,有倒斃路旁無人掩埋的餓殍,被大雪漸漸覆蓋,成為大地上一塊塊微小的、不起眼的凸起。這景象,讓我驟然想起冤句城外,風雪中叩頭乞討的王家小女兒。三年征戰,攻城略地,我們砸碎了舊的枷鎖,可新的活路,真的如仙芝兄所言,就在下一座城池裡嗎?這種以戰養戰、如同蝗蟲過境般的劫掠流竄,又能支撐多久?一個模糊卻沉重的念頭,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心頭:我們,究竟是在開創一個新世道,還是在重複一場規模更大的、流血的掠奪?

疑慮歸疑慮,戰爭的車輪一旦啟動,便隻能滾滾向前。乾符三年春,冰雪初融,道路泥濘不堪。義軍主力在王仙芝指揮下,裹挾著新附的流民,如同決堤的渾濁洪流,浩浩蕩蕩撲向曹州(今山東菏澤曹縣)。我率本部精銳,被部署在側翼,策應主攻,同時承擔襲擾官軍糧道、阻擊援兵的重任。這是我擅長的戰場,如同當年在黃河灘塗躲避鹽丁,在官道密林中伏擊稅吏。

曹州城高池深,守將宋威是朝廷新調來的平叛招討使,老於行伍,並非易與之輩。他堅壁清野,將城外百姓強行驅趕入城,燒毀來不及運走的存糧,留下焦土一片。王仙芝強攻數日,雲梯被燒毀,撞城槌被砸斷,士卒傷亡慘重,屍體堆積在護城河邊,引來成群的烏鴉盤旋聒噪,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和焦糊味。

“大帥!硬攻不行啊!宋威這老賊早有準備!” 中軍帳內,王仙芝麾下大將尚君長焦躁地叫道,他手臂上裹著滲血的布條,是今日攻城被滾木砸傷。

王仙芝臉色鐵青,一拳砸在鋪著地圖的木案上,震得杯盞亂跳:“該死的宋威!該死的城牆!難道我數萬義軍,要困死在這曹州城下不成?!”

我站在帳角陰影裡,一直沉默地觀察著地圖。曹州的地形,城防的薄弱點,宋威兵力部署的規律…無數信息在我腦中碰撞、組合。忽然,一個極其冒險、近乎瘋狂的念頭閃過腦海。我抬起頭,聲音不大,卻壓過了帳中的喧嘩:“仙芝兄,曹州城西南角,臨著一條廢棄的古河道,名喚‘老龍溝’。溝深且陡,長滿荊棘蘆葦,平日少有人跡,官軍布防也最鬆懈。但溝底並非實土,而是曆年雨水衝刷、淤泥沉積形成的軟地,下麵…埋著前朝廢棄的磚窯坑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我身上,帶著驚疑。王仙芝眉頭緊鎖:“磚窯坑道?巢弟,你是說…”

“對!” 我向前一步,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老龍溝的位置,“宋威自以為背靠古溝,天險無憂。他絕想不到,我們能從地下挖過去!給我三百死士,不需攻城器械,隻需鐵鍬、鎬頭、引火之物!給我三天時間,從老龍溝底掘進,直通城牆地基!塌他一段城牆,打開缺口!屆時,仙芝兄可於正麵佯攻吸引注意,我部精銳從缺口突入,裡應外合!”

帳中一片死寂。掘地道攻城,古來有之,但在敵軍眼皮底下,從一條看似絕路的深溝裡動手?這無異於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三百人便會被活埋,或被守軍發現圍殲。

王仙芝死死盯著地圖,又看看我,眼中精光閃爍,那是賭徒看到翻盤希望時才有的光芒。“好!巢弟,此計雖險,卻是打破僵局的唯一生路!三百死士,由你親自挑選!所需之物,儘數供給!三日後,我要看到曹州城牆,為我義軍洞開!”

接下來的三天三夜,成了我記憶中最為漫長、也最為窒息的煎熬。三百精挑細選、悍不畏死的兄弟,全是當年跟我販過私鹽、在刀口舔過血的冤句同鄉,他們沉默地跟著我,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像一群幽靈滑下老龍溝陡峭的溝壁。溝底陰冷潮濕,散發著腐爛植物和淤泥的腥臭。荊棘劃破衣袍和皮肉,無人吭聲。我們找到那處被枯藤敗葉掩埋的磚窯遺跡入口,入口狹窄,僅容一人匍匐進入。裡麵一片漆黑,空氣汙濁,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和不知名動物巢穴的騷臭。坑道多處坍塌,隻能勉強辨認出大致走向。

“挖!順著這舊坑道,朝城牆方向挖!動作要輕!輪番上陣,一刻不停!” 我的命令低沉而急促。狹小的空間裡,隻能聽到鐵器撞擊土石的沉悶聲響,以及兄弟們壓抑的喘息和汗水滴落的聲音。泥土一筐筐被運出洞口,由溝頂接應的人迅速撒入荊棘叢中掩蓋。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城牆上巡夜士兵的腳步聲、口令聲清晰可聞,每一次火把的光亮從溝頂晃過,都讓坑道裡的空氣凝固幾分。

挖到第三日深夜,坑道已深深楔入城牆下方。前方土層變得異常堅硬,摻雜著巨大的石塊——那是城牆的根基!所有人的精神都繃緊到了極限。就在這時,頭頂上方突然傳來一陣異響!是挖掘聲?還有模糊的人語!

“不好!被發現了?官軍在反挖?!” 緊挨著我的趙大,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手中的鐵鎬僵在半空。坑道內瞬間死寂,隻有粗重的呼吸和心臟狂跳的聲音。

我強迫自己冷靜,側耳細聽。那挖掘聲很散亂,人語也並非官話,而是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是驚慌的低語!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不是官軍!是城內的百姓!宋威堅壁清野,城內人滿為患,定有貧民在城牆根下挖地窖或藏身之所,無意中挖到了我們上方!

“彆慌!” 我低喝一聲,迅速做出決斷,“不是官軍!是百姓!趙大,帶幾個人,小心把上麵挖通!動作要輕,彆嚇著他們!”

趙大等人依言,小心翼翼地向上掘進。很快,幾塊鬆動的土石落下,一個僅容頭顱探出的洞口出現在我們頭頂。一張驚恐萬狀、沾滿泥土的瘦弱臉龐出現在洞口,是個少年,他借著下麵微弱的火光,看到我們這群滿身泥汙、手持凶器的人,嚇得幾乎要尖叫出來!

“彆怕!孩子!”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和,“我們是城外義軍!是來殺狗官宋威,開倉放糧救你們的!” 我將隨身攜帶的一塊硬麵餅塞到他手裡。

少年愣住了,握著那塊對他而言無比珍貴的麵餅,眼中的驚恐慢慢被難以置信和一絲希冀取代。他顫抖著嘴唇,回頭用土話喊了幾句。很快,洞口又出現了幾張同樣驚恐而麻木的百姓麵孔。

“義軍…真是義軍?開倉放糧?” 一個老者顫巍巍地問。

“千真萬確!” 我斬釘截鐵,“但此刻需要你們相助!立刻回去,告訴所有想活命的街坊鄰居,明日午時,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躲在家中地窖或堅固處,緊閉門戶!千萬不可上街!待城破,糧倉便是你們的!”

那幾個人影激動地點著頭,迅速縮了回去,洞口被小心地用雜物掩蓋好。一場滅頂的危機,竟陰差陽錯地化作了奇襲的助力!我們不再顧忌聲響,全力挖掘最後的硬土和基石。當第一縷天光艱難地透過通氣孔滲入坑道時,我親手將最後幾捆浸透了火油的乾柴和硫磺硝石,塞進了城牆根基深處挖出的空隙。

“點火!” 嘶啞的命令下達。

引線嗤嗤燃燒,帶著死亡的氣息,迅速沒入黑暗。我們如同退潮般,以最快的速度撤出坑道。

“轟隆——!!!”

一聲沉悶如大地咆哮的巨響,伴隨著劇烈的震動,從曹州城西南角猛然爆發!煙塵衝天而起,如同一條巨大的黃龍騰空!堅固的城牆,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像被巨斧劈開的朽木,轟然坍塌出一個數丈寬的巨大豁口!磚石亂飛,煙塵彌漫!

“殺——!!!” 早已埋伏在溝頂的我部精銳,如同出閘的猛虎,發出震天的怒吼,踏著還在簌簌落下的磚石,率先衝進了煙塵彌漫的缺口!幾乎同時,城外王仙芝指揮的大軍爆發出海嘯般的喊殺聲,對城牆發起了最猛烈的佯攻!

曹州城,破了!宋威在親兵拚死護衛下,從東門狼狽逃竄。堆積如山的官倉糧食,被我們打開。無數百姓湧上街頭,這一次,不是領粥,而是爭搶著那金黃的米麥,哭聲、笑聲、歡呼聲響徹雲霄。我看著一張張因獲得糧食而煥發出生氣的臉龐,胸中那沉重的石頭似乎鬆動了一些。地道奇襲,險中求勝,這戰術的運用,讓我在義軍中的威望,更添了一層傳奇色彩。

然而,朝廷的圍剿,如影隨形,從未停歇。乾符四年的潁州(今安徽阜陽)之戰,成了我記憶中最為慘烈的血戰之一。

朝廷調集了精銳的忠武軍,由悍將崔安潛統領,人數數倍於我前鋒部隊。他們不再據城死守,而是主動出擊,利用潁水之利,在開闊地帶擺開陣勢,試圖以堂堂之陣,碾碎我們這些“烏合之眾”。

那是一片無遮無攔的河灘地。深秋的潁水,水流湍急,寒氣逼人。崔安潛的忠武軍,鎧甲鮮明,刀槍如林,騎兵列陣兩翼,步卒方陣居中,強弓勁弩壓住陣腳。軍容之盛,殺氣之烈,遠非我們之前遇到的州兵可比。朔風吹動他們猩紅的戰旗,獵獵作響,如同嗜血的巨獸張開了獠牙。

我率領的五千前鋒,剛從一場急行軍中趕到,人困馬乏,陣型尚未完全展開。麵對這銅牆鐵壁般的軍陣和河水的阻隔,一股寒意瞬間爬上了我的脊背。

“將軍!怎麼辦?退?還是衝?” 身邊的副將聲音發緊。

退?身後是聞訊趕來的王仙芝主力,一旦前鋒潰退,衝亂中軍,後果不堪設想!衝?以疲敝之師,正麵衝擊嚴陣以待的朝廷精銳?無異於以卵擊石!

千鈞一發之際,我猛地抬頭,目光死死盯住那寬闊湍急的潁水!河麵反射著慘淡的秋陽,刺得眼睛生疼。一個念頭,帶著冰河的寒氣,驟然闖入腦海——置之死地而後生!

“不退!不衝!” 我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傳令!全軍轉向!背水列陣!刀盾手在前,長矛手居中,弓弩手壓後!把所有的輜重車輛,推到陣前,給我堆起來!快!”

命令下達,一片嘩然!背水結陣?兵法大忌!這是自斷退路!但長期的征戰,我的軍令在部下心中已有了不容置疑的分量。短暫的騷動後,部隊爆發出一種絕望的狠勁,迅速轉向潁水,背對著冰冷的河水,將僅有的幾十輛輜重車橫七豎八地推到最前方,形成一道簡陋的屏障。刀盾手咬著牙,將盾牌重重頓在泥濘的河灘上,長矛從盾牌的縫隙中如林刺出。弓弩手手指扣在冰冷的弓弦上,因用力而微微顫抖。所有人都明白,退一步,便是冰冷的河水,便是死路一條!唯有死戰!

崔安潛顯然沒料到我們如此瘋狂。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遠遠望著我們這背靠潁水、如同困獸般的陣型,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冷笑:“黃巢逆賊,自尋死路!傳令!騎兵兩翼包抄,步卒正麵壓上!弓弩齊射!給我把他們趕下河喂魚!”

“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起。忠武軍的騎兵如同兩道黑色的鐵流,從兩翼緩緩啟動,加速,大地開始震顫!正麵的步卒方陣,如同移動的鋼鐵森林,踏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長槍如林,一步步碾壓過來!天空中,密集的箭矢如同飛蝗,帶著死亡的尖嘯,遮蔽了日光!

“舉盾——!” 我聲嘶力竭地大吼!

劈劈啪啪!箭矢如同冰雹般砸落在盾牌和輜重車上,發出沉悶恐怖的聲響。不時有盾牌被強勁的弩箭洞穿,慘叫聲響起,陣型微微晃動。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

“穩住!誰敢後退一步,老子先砍了他!” 趙大渾身浴血,像一尊凶神,揮舞著卷刃的橫刀在陣後咆哮。他是我最信任的鹽幫老兄弟,如今是我軍中最凶悍的督戰官。

“弓弩手!仰射!目標——敵軍步卒方陣後列!給我射亂他們的陣腳!” 我再次下令。我們的弓弩射程不如對方,但仰射可以拋射到敵陣後方。不求精準殺傷,隻求製造混亂!

稀疏的箭矢帶著我軍的憤怒射向敵陣後方,雖然效果有限,但確實引起了些許騷動。忠武軍的騎兵已經衝到了近前!馬蹄翻飛,泥漿四濺!寒光閃閃的馬槊,如同毒蛇般刺向盾陣!

“頂住——!長矛手!刺馬——!” 我拔出佩刀,衝到最前列,刀尖指向洶湧而來的騎兵洪流!

“殺——!” 前排的刀盾手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用肩膀死死抵住盾牌!長矛手透過盾牌的縫隙,瘋狂地向前攢刺!噗嗤!噗嗤!沉悶的利器入肉聲、戰馬悲鳴聲、騎兵墜地的慘叫聲瞬間炸響!巨大的衝擊力讓前排的盾陣瞬間凹陷下去!有盾牌被撞碎,有長矛被折斷,有士卒被撞飛,落入身後冰冷的潁水!

但更多的人,如同腳下生根!他們用身體填補缺口,用血肉之軀硬抗著鋼鐵洪流的衝擊!忠武軍騎兵的第一波衝擊,竟被我們這簡陋的背水陣硬生生頂住了!河灘上瞬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殘肢斷臂,人屍馬骸,混合著泥漿和血水,狼藉一片。冰冷的潁水,漸漸被染成了刺目的紅褐色!

“步卒!壓上!給我碾碎他們!” 崔安潛看到騎兵受阻,氣急敗壞地揮舞令旗。

忠武軍的步卒方陣,踏著同袍和敵人的屍體,如同碾壓一切的鐵輪,轟然撞上了我們搖搖欲墜的前沿!刀槍碰撞的刺耳聲、骨骼碎裂的悶響、垂死的哀嚎……彙成一片地獄的交響!陣線在巨大的壓力下不斷後縮,離冰冷的河水越來越近!每一步後退,都踩在倒下的兄弟屍體上!

就在防線即將崩潰的刹那,我猛地瞥見崔安潛那杆高高飄揚的帥旗!它立在步卒方陣後方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土坡上,周圍護衛相對稀疏!一個極其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陰霾!

“趙大!” 我血灌瞳仁,嘶聲怒吼,聲音壓過了震天的廝殺,“帶上所有還能動的騎兵!跟著我!目標——崔安潛的帥旗!斬將!奪旗!”

趙大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瘋狂的凶光:“得令!兄弟們!跟黃將軍衝啊!剁了崔安潛的狗頭!” 他翻身上馬,身後僅存的百餘騎,多是當年販鹽時練就了騎術的亡命徒,此刻也如同打了雞血,紛紛上馬!

“開陣——!” 我暴喝一聲,手中長刀狠狠劈下!前方苦苦支撐的步卒兄弟,聞聲爆發出最後的力氣,猛地向兩側一分,讓開一條狹窄的血路!

“殺——!” 我一馬當先,如同離弦之箭,衝出了搖搖欲墜的陣地,直撲那麵猩紅的帥旗!趙大和百餘騎緊隨其後,如同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捅向敵軍的腰眼!

這一下變起肘腋!崔安潛的注意力全在正麵絞殺,完全沒料到我們這群困獸會突然反噬,而且目標直指他的中軍帥旗!他身邊的護衛倉促應戰,陣型大亂!

“擋住!擋住他們!” 崔安潛驚駭欲絕,聲音都變了調。

晚了!我和趙大如同兩尊血獄殺神,刀光過處,人仰馬翻!戰馬嘶鳴著撞開擋路的士兵,我手中的長刀早已砍得卷刃,手臂酸麻,全憑一股悍勇之氣支撐!眼中隻有那杆越來越近的帥旗!

“崔安潛!納命來——!” 距離帥旗不足十丈,我厲聲咆哮,聲震四野!手中卷刃的長刀脫手飛出,化作一道淒厲的寒光,直射帥旗下那個驚慌失措的身影!

“啊!” 崔安潛雖被親兵拚死推開,但刀鋒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削掉了他頭盔上的紅纓!他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撥馬就想後退!

“帥旗倒了!大帥敗了!” 不知是哪個眼尖的義軍士卒,在混亂中看到了帥旗晃動、崔安潛後退的一幕,用儘全身力氣嘶聲大喊!

這喊聲如同魔咒!正在猛攻的忠武軍步卒,聞聲驚愕回頭,果然看到中軍帥旗搖搖欲墜,主帥似乎遇險!正麵久攻不下的焦躁,側翼被騎兵突襲的恐慌,瞬間被點燃!軍心動搖!攻勢為之一滯!

“援軍!大帥的援軍到了!” 幾乎同時,在忠武軍的側後方,地平線上煙塵大起!王仙芝的主力大軍,終於趕到了!震天的戰鼓聲和號角聲如同海嘯般傳來!

“敗了!快跑啊!” 忠武軍的陣腳徹底亂了!先是側翼的騎兵開始潰退,接著是正麵的步卒。兵敗如山倒!崔安潛再也無法控製局麵,在親兵簇擁下,狼狽不堪地向後逃竄。

“追!彆放跑了崔安潛!” 我奪過一杆長槊,率領著同樣殺紅了眼的騎兵,如同跗骨之蛆般緊追不舍!潁水河畔,一場血腥的追擊戰再次上演。忠武軍丟盔棄甲,遺屍遍野,冰冷的河水吞噬了無數潰兵。崔安潛僅以身免。

潁水之戰的慘勝,是用無數兄弟的性命堆出來的。背水一戰的凶險,斬將奪旗的瘋狂,讓我在義軍中的“黃閻王”之名,徹底響徹敵我雙方。我的戰術,也愈發趨向於險中求勝,以命搏命。每一次死裡逃生,都讓我對朝廷的恨意更深一層,對自身力量的渴望也更加強烈。

然而,最大的風暴,並非來自戰場,而是來自義軍內部,來自那杆曾經與我並肩的“天補平均”大旗之下。

乾符五年的深秋,我們剛剛在蘄州(今湖北蘄春)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殲滅了追擊的一支官軍偏師,士氣正盛。王仙芝下令在城外一處背山麵水的開闊地紮下大營,犒賞三軍。篝火熊熊,烤肉的香氣彌漫,繳獲的劣酒在粗陶碗裡晃蕩,士卒們圍著火堆,大聲談笑,劃拳行令,慶祝著又一次的勝利,暫時忘卻了征途的疲憊與死亡的陰影。

我坐在主帳外一堆篝火旁,默默擦拭著那把跟隨我多年的佩刀。刀身布滿細密的缺口和暗紅的血痕,映照著跳躍的火焰,如同一條沉睡的嗜血毒蛇。趙大端著兩碗酒,一屁股坐在我旁邊,咧嘴笑道:“將軍,喝點?今天砍得真他娘的痛快!那幫狗崽子,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接過碗,抿了一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驅不散心頭那絲莫名的陰霾。勝利的歡騰之下,我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王仙芝和他那幾個心腹大將,如尚君長、王重霸等人,並未與士卒同樂,而是早早進了主帳,帳簾緊閉,燈火通明,隱隱有低語聲傳出,氣氛顯得壓抑而神秘。

“仙芝兄近來…似乎心事重重。” 我放下酒碗,目光投向那頂燈火通明的主帳。

趙大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湊近低聲道:“將軍,您也察覺了?我聽說…長安那邊,好像派了人來…不是打仗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派了人來?不是打仗?一個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心臟!招安?!這兩個字,帶著令人作嘔的甜腥氣,猛地衝上我的腦海!當年在冤句鹽場,我們為何而反?“誅無道,安黎元”!難道這血染的征途,這無數倒下的兄弟,到頭來,竟是為了換來一紙跪求朝廷施舍的詔書?!

就在這時,主帳的簾子被猛地掀開!王仙芝的大笑聲傳了出來,帶著一種刻意張揚的、如釋重負般的暢快:“哈哈哈!好!好!巢弟!趙兄弟!快進來!有天大的好事!”

我和趙大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和冰冷。我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按著刀柄,大步走進主帳。

帳內燈火通明,炭火燒得正旺。王仙芝端坐在主位,紅光滿麵,意氣風發。他身旁坐著一個穿著青色圓領官袍、麵皮白淨、留著三縷鼠須的中年人,正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吹著浮沫,眼神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不易察覺的倨傲。尚君長、王重霸等人分坐兩側,臉上都帶著興奮和期待的神色。氣氛熱烈,卻與帳外的士卒狂歡截然不同,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屬於上位者的算計。

“巢弟!快來見過王公公!” 王仙芝熱情地招呼我,指著那白麵官員,“這位是王公公,奉聖人之命,千裡迢迢,給我們義軍送富貴前程來了!” 他特意加重了“聖人”二字。

王公公放下茶盞,矜持地對我拱了拱手,尖細的嗓音在帳內響起:“雜家王鐐,見過黃將軍。將軍神勇,威震中原,聖人在長安亦有所聞,深感惋惜。聖人仁德,念爾等皆是大唐子民,一時為饑寒所迫,誤入歧途。今特頒恩旨,赦免爾等一切罪愆!” 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絹帛,緩緩展開,朗聲宣讀:

“敕曰:王仙芝等,本屬良民,迫於時艱,聚眾為亂。朕憫其情,特開天恩。著授王仙芝左神策軍押衙兼監察禦史之職!尚君長、王重霸等有功頭領,皆授官職!爾部義軍,即日就地解散,擇其精壯者編入神策軍,餘者歸鄉複業,永享太平!欽此!”

詔書宣讀完畢,帳內一片寂靜,隻有炭火劈啪作響。尚君長、王重霸等人臉上露出狂喜之色,呼吸都變得粗重。監察禦史!神策軍押衙!這是他們這些草莽出身的泥腿子,從前做夢都不敢想的高官顯職!

王仙芝站起身,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激動和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他對著長安方向,深深一揖:“臣王仙芝,叩謝天恩!聖人仁德,澤被蒼生!吾等迷途知返,願為朝廷效力,肝腦塗地!”

“仙芝兄!” 我的聲音,如同冰封的河麵突然開裂,帶著刺骨的寒意和難以置信的憤怒,驟然打破了帳內虛假的祥和,“你方才說什麼?叩謝天恩?迷途知返?” 我死死盯著他,目光如同兩柄淬火的鋼錐,“我們在冤句鹽場豎起反旗時,喊的是什麼?是‘誅無道,安黎元’!我們在濮州、在曹州、在潁州,死了多少兄弟?他們的血還沒冷透!你現在告訴我,我們錯了?我們是迷途的羔羊,要回頭跪舔那踢翻了我們飯碗的腳?!”

帳內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王仙芝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尚君長等人也驚愕地看著我。王鐐公公白淨的麵皮上掠過一絲慍怒和輕蔑。

“巢弟!休得胡言!” 王仙芝臉色一沉,帶著幾分威嚴和勸誡,“聖人寬宏,既往不咎!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難道你要帶著兄弟們,一輩子當流寇,東躲西藏,最後被官軍剿滅嗎?有了官職,有了前程,我們才能真正為百姓做事!這才是長久之計!”

“長久之計?” 我怒極反笑,笑聲在帳內回蕩,帶著一種悲愴的瘋狂,“好一個長久之計!用兄弟們的血,染紅你王仙芝的官袍?用‘安黎元’的誓言,換來一個給朝廷當鷹犬的‘監察禦史’?王仙芝!你抬頭看看!看看這帳外!那些圍著篝火,剛剛為你打下蘄州的兄弟!他們是誰?是活不下去的鹽工!是田地被奪的農夫!是家破人亡的流民!他們跟著你,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穿上這身狗皮,去盤剝和他們一樣的窮苦人!他們是為了砸碎這個吃人的世道!”

我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幾乎戳到王仙芝的鼻尖,聲音如同受傷的孤狼在咆哮:“你問問他們!問問那些死在城牆下的兄弟!問問那些凍死在鹽堿灘上的鄉親!他們答不答應!你這官袍,是用他們的白骨墊起來的!你這富貴,是用他們的冤魂換來的!這官,你做得安穩嗎?!”

“黃巢!放肆!” 王仙芝被我當眾如此頂撞,臉上掛不住,勃然大怒,“我乃義軍主帥!招安大事,豈容你在此咆哮!來人!”

“誰敢動!” 我身後的趙大早已按捺不住,嗆啷一聲拔出腰刀,如同怒目金剛般擋在我身前,虎視眈眈地盯著帳內眾人。帳外的親兵聽到動靜,也紛紛拔刀衝了進來,刀鋒相向!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王鐐嚇得臉色煞白,縮在王仙芝身後,尖叫道:“反了!反了!王仙芝!這就是你的部下?如此桀驁不馴,如何能為朝廷所用?!”

王仙芝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看看我,又看看嚇得發抖的王鐐,再看看尚君長等人期盼的眼神,眼中充滿了掙紮和矛盾。招安,唾手可得的富貴榮華,是他心底隱秘的渴望,也是他作為主帥,給追隨者謀求出路的責任。但黃巢的激烈反對,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些底層士卒的滔天恨意,又如同冰冷的潮水,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決心。

“巢弟…” 王仙芝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懇求,試圖緩和,“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聖人恩旨,亦是機會…”

“從長計議?” 我冷冷地打斷他,目光掃過那卷刺眼的明黃絹帛,如同看著世界上最肮臟的東西。胸中那股積壓了數年的怒火、屈辱、對無數倒斃兄弟的愧疚、對王仙芝背叛誓言的悲憤,在這一刻徹底衝垮了理智的堤壩!我猛地轉身,一把抄起旁邊木案上盛滿劣酒的粗陶大碗!那渾濁的酒液,倒映著帳內跳動的火光和一張張或驚惶或憤怒的臉!

“王仙芝!還有你們!”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尚君長、王重霸,最後定格在王鐐那張令人作嘔的白臉上,“記住今日!記住這碗酒!”

話音未落,我手臂猛地一揮!粗陶大碗帶著我全部的悲憤與決絕,狠狠砸在堅硬的泥地上!

“砰——!”

一聲刺耳的爆響!陶片四濺!渾濁的酒液如同肮臟的血淚,潑灑在明黃的聖旨上,潑灑在華麗的地毯上,也潑灑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

“這義軍的路,我黃巢,與爾等,就此分道揚鑣!” 我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斬釘截鐵,再無半分轉圜餘地,“招你們的安,做你們的官!我黃巢,和我的兄弟,隻認‘衝天’旗!隻走‘誅無道’的路!這李唐的天,不把它捅個窟窿,我黃巢誓不為人!”

說完,我猛地一揮手,帶著趙大和一眾親兵,在滿帳死寂和驚駭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地衝出大帳,衝入了外麵清冷的秋夜之中。身後,那頂象征著義軍最高權力的大帳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陶片的碎響,還在空氣中回蕩,如同一個巨大聯盟徹底崩裂的哀鳴。

王仙芝頹然坐回椅中,看著地上那攤混著酒液的詔書碎片,臉色慘白。尚君長等人麵麵相覷,眼中充滿了不安。王鐐則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帳外:“反賊!冥頑不化的反賊!王仙芝,你看清楚了!這就是你結義的兄弟!”

分裂,已成定局。這蘄州城外的秋夜,篝火依舊在燃燒,酒香依舊在彌漫,但義軍的心,已經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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