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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仙芝舉義旗起 我聚眾響應共舉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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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王仙芝長垣起兵,我胸中積鬱如熔岩噴湧。

兒時私鹽販子刀口舔血的生涯,早已教會我聚眾搏命的本事。

當鄉紳們還在為檄文上的“均平”二字竊竊私語時,我已然磨利了那柄曾斬斷黃河巨鯉的舊劍。

火光映照著聚集而來的麵龐,他們高呼著“衝天大將軍”。

我知道,這燎原之火,終將焚儘那個腐朽的王朝。

乾符二年,夏末的風裡裹著黃河的腥氣,刮過冤句城外我那座小小的鹽倉。風是熱的,卷起塵土撲在臉上,如同細碎的鞭笞。我立在倉前土坡上,遠眺著灰蒙蒙的天際線,心卻沉得像塊浸透水的鹽坨。長安城放榜那日的恥辱,經年累月,非但未曾磨平,反倒在骨子裡越刻越深,化作了日夜啃噬的毒蟲。那朱門裡飄出的酒肉香,那高官顯貴眼中螻蟻般的漠視,那耗儘家財換來的冷眼與奚落……每一幕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

“黃大哥!” 一聲粗嘎的呼喚自身後響起,打斷了我胸中翻騰的戾氣。是趙大,當年跟我父親一同販私鹽的老兄弟,如今跟著我打理這片鹽場。他跑得氣喘籲籲,黝黑的臉上汗珠滾滾,手裡緊緊攥著一張揉得發皺、沾滿汗漬的麻紙。

“何事慌張?” 我轉身,聲音低沉。

趙大猛喘了幾口氣,將那張麻紙塞到我手裡,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長垣…長垣那邊!出大事了!王…王仙芝!反了!” 他語無倫次,眼中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剛到的信鴿!長垣城裡,他…他豎起大旗了!這是他的檄文!”

“反了”兩個字,像兩顆燒紅的鐵彈,狠狠砸進我沉寂的心湖,瞬間激起滔天巨浪。我一把抓過那張被汗水浸得半濕的麻紙,指尖能感到趙大傳遞過來的滾燙與悸動。粗糲的紙張展開,上麵是墨跡淋漓、力透紙背的字句:

“今賦稅苛重,官吏貪殘,賞罰不平,使海內困窮,百姓塗炭……吾今舉義旗,誅無道,安黎元!凡我同仇,速來相投!”

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鋼針,狠狠紮進我的眼底!誅無道!安黎元!那壓抑了十數年的憤懣,那被長安朱門拒之千裡的屈辱,那目睹鄉鄰賣兒鬻女、餓殍遍野的悲憤,此刻如同地底奔湧的熔岩,被這檄文驟然點燃!一股滾燙的氣流直衝頂門,握著檄文的手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來了!終於來了!這撕破黑暗的第一聲驚雷!

“好!好一個王仙芝!好一個‘誅無道,安黎元’!” 我猛地抬頭,眼中再無半分沉鬱,隻剩下熊熊燃燒的烈火。那烈火映照著天邊翻滾的鉛雲,仿佛要將這汙濁的蒼穹一並點燃。“時機已至!我輩豈能坐視?”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如同金鐵交鳴,震得趙大渾身一凜。

“趙大!” 我目光如炬,射向他,“擂鼓!聚眾!就在這鹽場前的空地上!把這份檄文,給所有冤句的父老兄弟,大聲念出來!” 命令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得令!” 趙大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猛地一抱拳,轉身如旋風般衝下土坡。很快,鹽場那麵閒置許久的牛皮大鼓,被幾個粗壯的鹽工奮力抬出。“咚!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鼓點,如同壓抑了千百年的悶雷,驟然炸響在冤句城郊荒寂的鹽場上空。那鼓聲穿透燥熱的空氣,帶著一種原始的、撼動人心的力量,向四麵八方擴散開去。

“鄉親們!都來聽啊!天變了!王仙芝王大帥在長垣舉義旗啦!”

“反了!反了!專殺那些狗官!為咱窮苦人爭活路!”

“黃巢大哥有令!聚眾議事!快啊!”

鹽工們扯開嗓子,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聲音裡充滿了狂喜和一種豁出命去的決絕。鼓聲就是號令。起初是鹽場裡那些正在篩鹽、擔鹵的漢子們,他們丟下手中的活計,赤著沾滿鹽粒的上身,從低矮的鹽棚裡、從熱氣蒸騰的鹵池邊蜂擁而出,臉上滿是驚疑和莫名的激動。接著,附近村落裡的農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鼓聲和呐喊驚動了。他們放下鋤頭,從龜裂的田地裡抬起頭;他們推開吱呀作響的柴門,婦孺老幼相互攙扶著,帶著驚惶又期盼的眼神,從四麵八方,如同百川歸海,向著鹽場前那片開闊的空地彙聚而來。腳步雜遝,塵土飛揚,一張張被烈日和苦難刻滿皺紋的臉上,此刻都寫滿了同一個疑問:天,真的要變了嗎?

我站在鹽倉前臨時搭起的高台上,望著下麵越聚越多的人群。黑壓壓的人頭攢動,無數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焦灼、茫然、期待、恐懼……各種情緒交織成一片沉重的網。空氣中彌漫著汗味、鹽鹵的鹹腥味和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息。

我深吸一口氣,胸腔裡那股灼熱的氣流幾乎要噴薄而出。我將那張承載著燎原火種的檄文高高舉起,用儘全身力氣,聲如洪鐘,一字一句,清晰地將檄文的內容吼了出來:

“……今賦稅苛重,官吏貪殘,賞罰不平,使海內困窮,百姓塗炭!吾今舉義旗,誅無道,安黎元!凡我同仇,速來相投!”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當“誅無道,安黎元”這六個字吼出時,台下死一般的寂靜瞬間被點燃!

“誅無道!安黎元!” 一個站在前排、滿臉風霜的老鹽工,猛地揮起拳頭,嘶聲吼了出來,渾濁的老淚順著深刻的皺紋蜿蜒而下。那淚水裡,是幾十年被壓榨、被欺淩的屈辱和憤恨!

“對!反了他娘的!老子活不下去了!” 一個精壯的漢子,衣服上還打著補丁,他猛地扯開衣襟,露出嶙峋的肋骨,揮舞著拳頭咆哮。

“跟著黃大哥!跟著王大帥!殺狗官!吃飽飯!” 更多的人被感染,壓抑已久的怒火如同火山爆發。拳頭如林般舉起,吼聲彙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巨浪,震得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顫抖:“反了!反了!誅無道!安黎元!”

我望著眼前這片沸騰的怒海,胸中激蕩難平。這呼聲,這怒火,何嘗不是我自己的心聲?我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因激動而扭曲的麵孔,掃過他們襤褸的衣衫、枯槁的身形,最後定格在遠處冤句城低矮破敗的輪廓上。思緒,卻不由自主地被這衝天的怒吼,扯回了更久遠的時光,那渾濁洶湧的黃河水畔,那個同樣充滿了掙紮與不公的。

我的童年,是在黃河渾濁的咆哮聲和私鹽刺鼻的鹹腥氣裡泡大的。冤句城,這個緊挨著黃河天險的小城,土地被河水反複衝刷,鹽堿白花花地覆在地皮上,像一層洗不掉的貧瘠烙印。莊稼?那是個奢侈的笑話。田裡稀稀拉拉掙紮出的那點苗,還不夠塞飽官倉的貪口。活著,全靠那條喜怒無常的“母親河”,以及河上見不得光的營生——販私鹽。

家,就在河堤下一片低窪的泥灘地上。幾間土坯壘的屋子,牆皮被河風鹹氣剝蝕得坑坑窪窪,屋頂鋪著厚厚的、曬得發黑的蘆葦。夏秋汛期,渾濁的黃河水常常會帶著不可一世的蠻橫漫過堤岸,灌進屋裡。記憶裡,總有母親帶著我和幾個兄弟,在齊膝深、帶著腥臭泥沙的渾水裡,手忙腳亂地把家裡僅有的破桌爛凳、鍋碗瓢盆往唯一那張用土坯墊高的破木床上搶運。水退後,屋裡便留下厚厚一層黃泥,踩上去又黏又滑,混雜著死魚爛蝦的腐臭,經久不散。父親沉默地帶著我們兄弟,一盆盆、一桶桶地將泥漿舀出去,傾倒在不遠處的鹽堿灘上。那灘塗白茫茫一片,在毒辣的日頭下閃著刺眼的光,像大地潰爛後結出的痂。

“巢兒,看仔細了!”父親粗糙的大手重重按在我稚嫩的肩膀上,指著腳下這片白得刺眼的鹽堿地,聲音低沉得像河底淤積的泥沙,“這,就是咱的命根子!官鹽稅重得像山,壓得人喘不過氣!可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這地上刮出來的鹽土,就是咱活命的嚼穀!”他眼神銳利地掃過河灘上幾處不起眼的淺坑,那是刮取鹽土的痕跡。“刮土,淋鹵,熬鹽……每一步都得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官府巡河的鹽丁,眼睛毒得很,鼻子比狗還靈!記住,手腳要快,動靜要小,風聲緊的時候,寧可舍了鹽,也絕不能舍了命!”

第一次真正“上道”,是在我大概九歲那年的深秋。天已轉涼,河風刮在臉上像小刀子。父親帶著我,還有同村的趙叔、錢伯幾個老手,趁著黎明前最黑暗的時辰,推著幾輛特製的獨輪“雞公車”,悄無聲息地滑下河堤。車輪裹著厚厚的破布,碾過灘塗的鹽堿殼子,隻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目的地是下遊十幾裡外一片長滿茂密蘆葦的河灣,那裡有一處他們踩點好的、含鹽量極高的鹽土灘。

我們像幽靈一樣在及腰深的枯黃蘆葦叢裡穿行。冰冷的露水打濕了單薄的褲腿,寒意直往骨頭縫裡鑽。四周死寂,隻有風吹過蘆葦梢頭發出的嗚咽,以及遠處黃河隱隱的、永不停歇的奔流聲。那聲音在寂靜的黎明裡顯得格外宏大而恐怖,仿佛蟄伏的巨獸在低吼。我的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緊緊攥著父親後衣襟的手心裡全是冷汗,牙齒不受控製地輕輕打顫。

“彆怕,巢兒,”父親沒有回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眼睛放亮,耳朵豎起來。跟著我的步子走,踩我踩過的地方。” 他腳步放得更輕,像一隻經驗豐富的老貓。

終於摸到了那片鹽土灘。父親打了個手勢,眾人立刻散開,動作麻利地蹲下身,用特製的短柄小鐵鏟,飛快地刮取地上那層泛著白霜的鹽土,裝進雞公車上特製的、有夾層的木桶裡。動作迅捷而無聲,隻有鐵鏟刮過地麵的輕微“嚓嚓”聲。冰冷的空氣裡,隻有我們粗重壓抑的喘息和刮土的聲音交織。

就在木桶即將裝滿,天邊也隱隱透出一絲灰白時,一陣急促而雜亂的犬吠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靜!那聲音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

“鹽狗子!快走!” 趙叔低吼一聲,聲音裡充滿了驚惶。

父親臉色驟變,一把將剛刮下的一鏟土丟進桶裡,低喝道:“棄車!進葦蕩!快!” 沒有絲毫猶豫,眾人立刻丟下辛苦刮了大半桶鹽土的雞公車,像受驚的兔子,一頭紮進旁邊茂密的蘆葦叢,拚命向深處鑽去。

我個子小,被父親一把夾在腋下,跟著大人們狂奔。枯硬的蘆葦杆抽打在臉上、身上,火辣辣地疼。身後,犬吠聲、鹽丁凶狠的叫罵聲、還有刀鞘撞擊的金屬聲清晰傳來,越來越近!一隻凶猛的黑背獵犬狂吠著,率先衝破蘆葦叢,猙獰的獠牙在熹微的晨光中閃著寒光,直撲跑在最後的錢伯小腿!

“老錢!” 父親目眥欲裂,猛地將我塞給旁邊的趙叔,吼道:“帶巢兒走!” 他竟不退反進,一個矮身,從地上抄起一塊棱角尖銳的硬土坷垃,迎著那撲上來的惡犬狠狠砸去!

“嗷嗚!” 土塊正中狗鼻。那畜生吃痛,攻勢一滯。錢伯趁機連滾帶爬地往前竄。父親毫不戀戰,砸出土塊後立刻轉身,拉著錢伯,發足狂奔,追上了我們。他粗重的喘息噴在我頭頂,我緊緊抱著他的脖子,能感覺到他胸腔裡擂鼓般的心跳和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的涼意。

我們在迷宮般的蘆葦蕩裡左衝右突,憑著父親他們對地形的熟悉,終於甩掉了追兵。當筋疲力儘地癱倒在遠離河灘的一片乾燥土坡上時,天已經大亮。錢伯的小腿被狗牙撕開一道口子,鮮血染紅了褲腿。趙叔脫下自己的破褂子,用力撕成布條給他包紮。父親靠著一棵歪脖子柳樹,胸膛劇烈起伏,臉上卻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有一片冰冷的沉鬱。他望著遠處黃河翻滾的濁流,半晌,才用一種帶著鐵鏽味的低沉聲音對我說:“巢兒,看見了嗎?這就是咱的命。想活,就得比狗跑得快,比狼更狠!官府不拿咱當人,咱自己得攥緊拳頭,把命攥在自己手裡!”

那驚心動魄的黎明,父親擲出土塊時決絕的背影,還有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寒意和狠厲,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燙在了我年幼的心版上。自那以後,我跟著父親販鹽的腳步更勤了。不再僅僅是刮土,還要學會在暗夜裡辨識方向,在官道上躲避盤查,在集市上察言觀色交易鹽貨,更要學會如何在危急關頭保護自己和同伴。

我清晰地記得十二歲那年冬天,特彆寒冷。我們一隊人推著裝滿私鹽的雞公車,走一條偏僻的、結了厚冰的河汊小道,想繞過官卡。冰麵很滑,推車異常艱難。突然,前方冰層傳來不祥的“哢嚓”聲!推著最前麵一輛車的張二叔反應不及,連人帶車猛地陷進了冰窟窿!刺骨的河水瞬間淹沒到他的胸口,他臉色煞白,凍得嘴唇發紫,連呼救都喊不出聲。

“二叔!” 我離得最近,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卻先於思考動了起來。我猛地撲倒在冰麵上,手腳並用爬向那個冒著寒氣的窟窿。冰麵在身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巢兒!彆過去!冰要塌!” 父親在後麵驚駭地大喊。

我充耳不聞。爬到窟窿邊緣,冰冷的河水激得我渾身一哆嗦。我迅速解下自己腰間捆紮鹽袋用的粗麻繩,一端死死纏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奮力拋給在水裡掙紮、意識已有些模糊的張二叔:“二叔!抓住!抓緊啊!”

張二叔憑著求生的本能,死死攥住了繩子。我憋足一口氣,雙腳蹬住冰麵上相對結實的地方,用儘吃奶的力氣,一點一點,像纖夫拉船一樣,向後倒拽著繩子!冰水浸透了我的棉褲,刺骨的寒冷讓我牙齒咯咯作響,手臂的肌肉仿佛要被撕裂。父親和其他人這時也反應過來,紛紛撲過來幫忙。眾人合力,終於把凍得半僵的張二叔從冰窟窿裡拖了上來。那次之後,我發了好幾天高燒,但父親看我的眼神裡,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那是一種認同,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除了販鹽的凶險,貧瘠土地上掙紮求生的鄉鄰們,他們的苦難也日複一日地刻進我的眼裡,烙在我的心上。我忘不了隔壁的王寡婦,男人被征去修河堤,累死在工地上,連屍骨都沒找回來。為了養活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她隻能靠給富戶漿洗縫補,換取一點點可憐的糧食。那年冬天格外漫長寒冷,王寡婦終於病倒了,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奄奄一息。她那個剛滿六歲的小女兒,瘦得像根豆芽菜,穿著單薄的破棉襖,赤著凍得通紅皴裂的小腳,在漫天風雪裡,挨家挨戶地磕頭乞討,隻為給娘親討一口熱粥。

風雪嗚咽,像無數冤魂在哭泣。小丫頭小小的身影在雪地裡蹣跚,每一次摔倒,都掙紮著爬起來,小小的膝蓋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對著緊閉的門扉叩頭,額頭沾滿了臟汙的雪粒,稚嫩的聲音凍得發抖:“求求…好心的大爺大娘…給口吃的吧…我娘…我娘快不行了…”

然而,回應她的,大多是緊閉的門扉,或是門縫裡冷漠的窺探,甚至還有不耐煩的嗬斥:“滾開!小叫花子!晦氣!” 富戶朱漆大門前的石獅子,在風雪中顯得格外猙獰冰冷。

我正好從外麵回來,懷裡揣著剛用私鹽換來的一點糙米。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在朱門大戶前絕望地磕頭,聽著那門內隱隱傳來的絲竹宴飲之聲,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和悲涼瞬間攫住了我!我衝過去,一把將凍得瑟瑟發抖的小丫頭從冰冷的雪地上拉起來,緊緊裹進我破舊的棉襖裡。她的身體冰涼得像塊石頭,小臉上滿是淚痕和凍傷。

“彆怕,” 我聲音沙啞,抱著她走向王寡婦那間搖搖欲墜的茅屋,“有哥哥在。” 我把那點僅有的糙米倒進她家冰冷的鍋裡,點燃灶膛裡僅剩的幾根柴火。看著鍋裡漸漸冒起的熱氣和米香,小丫頭依偎在我懷裡,貪婪地吸著鼻子,大大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亮。而躺在炕上的王寡婦,枯槁的臉上滾下兩行渾濁的淚。

那晚,我坐在王家冰冷的灶膛前,聽著屋外呼嘯的風雪和屋內王寡婦壓抑的咳嗽聲、小女孩睡夢中不安的囈語,胸中如同堵著一塊巨大的寒冰。這世道,為何如此不公?為何富者田連阡陌,酒肉臭於朱門?為何貧者無立錐之地,凍骨委於溝壑?那長安城裡的天子,那袞袞諸公,他們可曾聽見這風雪中的哀嚎?可曾看見這凍斃的餓殍?

“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儘帶黃金甲……” 那些曾在書卷中讀到的慷慨詩句,那些年少時仗劍天涯、匡扶正義的模糊夢想,此刻在殘酷現實的映照下,顯得如此蒼白可笑。手中的書卷,能救得了眼前這瀕死的母女嗎?能填飽這冤句城無數饑腸轆轆的肚腹嗎?一股強烈的、近乎自毀的衝動湧上來,我猛地抽出隨身攜帶的那把舊獵刀——那是父親給我防身用的,刀刃在昏暗的灶火映照下閃著幽冷的光。我狠狠地將刀尖刺向地麵夯實的黃土!嗤啦一聲,刀尖沒入土中,直沒至柄!刀柄在我手中劇烈地顫抖,如同我此刻激憤難平的心緒。這刀,這力,若不能斬儘世間不平事,讀書何用?功名何用?!

鹽倉前,震耳欲聾的“反了!反了!” 的怒吼聲浪,將我從那冰冷徹骨的童年回憶中猛地拽回現實。眼前是沸騰的人群,是燃燒的眼眸,是緊握的、渴望砸碎這枷鎖的拳頭!胸中積壓了半生的塊壘,被這同仇敵愾的烈焰燒得滾燙!我深吸一口帶著鹽腥和塵土氣息的空氣,那空氣灼熱,充滿了力量。

“鄉親們!父老兄弟們!” 我的聲音再次響起,壓過了鼎沸的人聲,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決絕,“王仙芝王大帥在長垣舉旗,喊出了我們的心裡話!這世道,官逼民反!這朝廷,早已爛到了根子裡!它吸我們的血,啃我們的骨,不給我們活路!” 我猛地拔出腰間那柄跟隨我多年的舊獵刀——正是當年在王家灶膛前刺入黃土的那把!刀身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

“看看我們腳下!” 我刀尖指向鹽堿白茫茫的大地,“看看我們身上!” 刀尖劃過台下眾人襤褸的衣衫,“再看看我們身邊餓死的親人!”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激起更深的共鳴與憤恨。

“讀書?他們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黃巢信了!我十年寒窗,耗儘家財,換來了什麼?” 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錐心刺骨的嘲諷與悲憤,“換來了長安城朱門緊閉的冷眼!換來了狗官一句‘貌醜’的羞辱!換來了這吃人的世道,變本加厲的盤剝!” 台下瞬間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看著我,充滿了同情和更深的怒火。

“這書,讀它何用?!” 我猛地舉起手中那本從不離身的、早已翻得卷了邊的《論語》,在萬眾矚目之下,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摔在高台的硬土上!砰!塵土飛揚!書頁散開,如同被撕碎的、無用的謊言!“這功名,要它何用?!” 我怒吼著,一腳踏在那散落的書頁上!這決絕的姿態,如同一個信號,徹底點燃了台下積蓄已久的、對這不公世道的滔天恨意!

“黃大哥說得對!”

“去他娘的聖賢書!去他娘的狗功名!”

“反了!跟著黃大哥反了!殺出一條活路來!”

怒吼聲再次衝天而起,比剛才更加狂暴,更加不可阻擋!人群徹底沸騰了!我看到鹽工們揮舞著刮鹽的鐵鏟,農夫們舉起了鋤頭,獵戶們亮出了獵叉!一張張被苦難扭曲的臉龐上,此刻隻剩下破釜沉舟的瘋狂與對生路的極度渴望!

“好!” 我振臂高呼,聲如雷霆,“既然天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就自己劈開一條血路!既然朝廷視我等如草芥,我們就讓這草芥之火,燒透他李唐的半壁江山!” 我將手中獵刀高高擎起,刀尖直指蒼穹,“今日,我黃巢,在此立誓!響應王仙芝王大帥義旗,聚眾舉事!誅無道,安黎元!此刀所指,便是我等生路所在!凡我同仇,拿起你們手中的家夥!跟我走!”

“願隨黃大哥!誅無道!安黎元!”

“願隨黃大哥!殺狗官!求活路!”

“衝天大將軍!衝天大將軍!”

不知是誰先喊出了這個名號,瞬間得到了山呼海嘯般的應和!“衝天大將軍!衝天大將軍!” 這狂熱的聲浪,如同掙脫了鎖鏈的黃河怒濤,席卷了整個鹽場,直衝雲霄!仿佛要將這壓抑了千百年的冤屈與憤怒,一股腦地傾瀉向那腐朽的蒼穹!

看著台下洶湧的人潮,感受著那幾乎要撕裂大地的力量,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悲愴與豪情的激流在我胸中奔湧。我知道,這一步踏出,再無回頭路。這燎原之火,已然點燃!我將獵刀猛地指向西南方向——長垣所在!

“擂鼓!開拔!兵發長垣,會盟王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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