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樹剛抽出新芽,潭州城南的宅院裡便是一片哭聲縞素,白幡高懸,紙錢飄飛,奔走吊唁的車馬似水如龍來往擠簇。
將軍劉武舊傷複發,死在了任上,時年三十三歲,陛下降哀,賜了諡號‘忠烈’。
後宅小院裡,繡閣深閨,雲香帳子裡,劉熙猛然驚醒,她滿頭大汗,心跳如雷,唇色更是白的嚇人。
血崩脫力後,意識逐漸從身體裡抽離的感覺還那麼真實,霍陵噴濺到自己身上的血似乎還是溫熱的,翻湧的恨意與沒有護住女兒的遺憾還在撕扯她的心,可一低頭,懷裡卻空空如也,本該抱在懷裡的孩子也不見了。
“啊!”
劉熙隻覺得渾身一陣酸軟,沒能護住孩子的絕望再次鋪天蓋地襲來,恐懼幾乎讓她窒息,她尖叫著四下翻找,緊繃的心弦差點在頃刻間崩斷。
一旁守著的老嬤嬤被嚇了一跳,強行按住劉熙捧著她的臉讓她看向自己:“姑娘,姑娘,彆怕,奶奶在呢,奶奶在呢。”
劉熙滿臉冷汗,失神緊縮的瞳孔看著麵前的人,許久都沒吭聲。
“是噩夢,姑娘彆怕,是噩夢。”老嬤嬤聲音平和麵容慈愛,帶著薄繭的手掌輕輕擦去劉熙眼角的淚水,看她慢慢冷靜下來,這才拿了帕子給她擦汗:“姑娘做噩夢了吧,竟嚇成這樣。”
劉熙看著老嬤嬤,不可置信:“張奶奶?”
這是父親的乳母,照看大了父親,還幫著照顧自己,自她隨母親去了江家,就不曾見過了,怎的會在自己身邊?
“姑娘醒神了。”張奶奶將她額前洇濕的碎發抹開,轉頭和一個年輕媳婦兒交代:“家裡辦白事,來往人雜的,姑娘怕是被魘住了,去翻翻歲本送送。”
年輕媳婦兒應了聲出去,立馬有人端了茶過來,劉熙抬眼一看,竟是紅英,隻是此時她還一團孩子氣,腮邊的軟肉都還未消。
再看滿屋熟悉的布置,慌亂的心緒慢慢平靜,瞧了眼自己身上素白的喪服,好半天這才意識到自己重生了。
這會兒,她十三歲,父親剛剛去世,她還未與父族決裂,更未嫁入霍家。
驚天歡喜席卷而過,劉熙很快意識到這是自己改變一切的機會。
她忙問:“張奶奶,江家來人了嗎?”
那家吞吃自己血肉的賊人,前世沒有親手解決他們,當真遺憾。
“來了,你舅舅帶著江家幾個本家一塊來的。”張奶奶不住唏噓:“那麼遠的路,也難為他們來的這樣快,就連咱們劉家一些離得遠的族人都還沒到呢。”
劉熙內心冷笑:這家子趕著來吃絕戶,自然是速度快的。
“我去瞧瞧。”
劉熙迫不及待的跳下床,才到門口,就和一人撞了個滿懷,她剛剛醒過來,身體虛弱的很,這一撞沒站穩,直接跌在了地上,跟在後頭的紅英下意識的去接她,也跟著一塊跌了下去,正好做了她的墊背。
來人驚呼一聲,下意識罵道:“誰啊,瞎了不成?”
這熟悉的聲音,讓劉熙飛快抬頭看過去,瞧見江照月那一張讓她恨得牙根癢癢的臉,腦袋‘嗡’一下就愣在當場。
孩子被江照月溺死在泥坑裡的畫麵不斷從腦海中閃過,她昔日欺負自己時總喜歡得意的笑一笑,溺死孩子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得意。
得意遇到了霍陵那個狼心狗肺的蠢貨,竟然願意犧牲自己的孩子救一個毫無關係的孩子。
恨意在胸膛裡熊熊燃燒,在她的意識裡,她剛剛才殺了霍陵,壓根不介意再殺一個兩個。
她要江照月死,一命換一命都行,她要她死。
江照月對她的殺意渾然不覺,瞥了眼坐在地上的劉熙,眼神得意洋洋:“表妹醒了啊,你這身子也太弱了,那麼多人守靈就你病倒了,還真是嬌滴滴呢。”
“表姑娘就是來說風涼話的?”張奶奶很不喜歡江照月,急忙過來扶起劉熙,生怕她摔傷自己。
江照月白了眼張奶奶,目光飛快在劉熙屋裡掃了一圈,她是將軍府大姑娘,什麼好東西都先緊著她,這一眼看過去,許多新奇玩意兒都是江照月沒見過的。
“姑姑鬨著要分家呢,表妹就不去看看?”江照月瞪了劉熙一眼,對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喜。
張奶奶大吃一驚:“什麼分家?表姑娘可彆亂說,我們家將軍昨日才入土,這樣的事可不能開玩笑?”
“不信就去看看咯。”江照月滿不在乎,心底卻巴不得劉熙趕緊走人。
姑姑可是說了,她喜歡什麼都拿什麼,等分了家,就帶著東西回江家,她可得先挑挑,以免到時候還得和家裡那些姐妹搶。
至於劉熙,她也就是投了個好胎,哪配得上這些東西。
“這可怎麼辦啊?”張奶奶慌了神,一時間急的團團轉。
劉熙拉住她,冷靜的可怕:“張奶奶,你先去看看,記得告訴祖母,暫且先彆拿主意,分家是大事,也要問問我的主意,父親沒了,鼎立門戶的人就是我,誰都不能替我做主。”
想分家吃絕戶?下輩子吧。
“哎,好,好。”張奶奶立馬帶著兩個小丫鬟就去。
江照月不屑的哼了一聲:“還鼎立門戶,你一個丫啊!”
她還沒說完,劉熙順手就把桌上的茶壺直接砸她臉上了,整個人撲上來,直接將江照月壓在地上,一手壓住她的頭發,一手舉著茶壺往她腦袋上猛砸。
事發突然,其他人都嚇愣了,聽見江照月的慘叫才回過神,正要來幫忙,紅英喊了一嗓子就提著木凳衝上去了,一凳子砸在要拉扯劉熙的丫鬟頭上。
“愣著做什麼,打呀。”
姑娘都動手了,管它什麼理由,她必須跟著。
她一招呼,屋裡其它丫鬟都反應過來了,仗著自己熟悉屋子的布置,有抓雞毛撣子的,有拿枕頭的,有舉盆,全都撲向了江照月帶來的人。
屋外的仆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她們突然動手,都嚇了一跳,丟了手裡的活計就跑了過來在旁邊又勸又拉,院子裡尖叫廝打亂成一團。
劉熙是奔著直接打死江照月下的手,壓根沒收著力氣,江照月挨了一下後暫時發蒙,幾乎是本能的腦袋一偏,躲開劉熙手裡的茶壺,茶壺在她耳邊‘啪’一聲碎裂,滾熱的茶水濺開,燙的皮膚一片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