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見幾個孩子都睡著了,可自己一點睡意都沒有,突然她心裡感到一陣陣的惡心想吐,她用手使勁地搓揉自己的胸部和腹部,還是不見好轉。
她坐起來靠在牆上,感覺好了一些,可又覺得下身不舒服,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便起身燒了一些熱水,反複衝洗,可總覺得洗不乾淨。
她又用水洗了洗額頭,覺得這裡也進了臟東西,她知道她今天晚上乾了一件連她自己都無法饒恕的齷齪事,想到這,頓時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當她看到幾個熟睡的孩子時,用手摸了摸玉強和玉軍的頭,感到熱乎乎的,她長長地舒展了一口氣,心裡感到豁亮了許多,呼吸也順暢了,在這位母親的心裡,孩子的性命至高無上。
第二天,幾個孩子都坐在地上背靠牆曬太陽,有說有笑,精神很好。
王紅兵見了覺得很奇怪,餓了一天多了,一個都沒走,反而更精神了,他深信彩雲之前肯定偷過種子庫的糧食,那麼這些糧食藏在哪裡?他必須想辦法找出來。
種子庫本來是兩把鎖,會計去水庫工地時,王紅兵要求把另一把鎖的鑰匙給他留下,以便管理和安全。
王紅兵雖然一人就能打開種子庫門,但每種糧食也隻敢少偷一點,以防其他隊乾部追問時,他可以解釋為水分蒸發或耗子等自然損耗,如果彩雲偷了查不出來,這筆帳就要記在他頭上,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他從西曬場喊來兩個看糧的人員,一起來到彩雲家搜查。屋裡屋外,前場後院,所有值得懷疑的地方都挖了一遍,什麼也沒找到。他還是不甘心,懷疑糧食藏在彩雲或孩子們身上,一個個全部搜了一遍,一無所獲。
回家後,他背起糞筐到老陳家的祖墳那裡轉來轉去,沒發現任何異常,他實在想不出來彩雲究竟把糧食藏哪去了。他覺得彩雲這個人太狡猾,自己作為一個獵手,對付獵物的水平還有待提高。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彩雲家裡絕對沒有糧食。
彩雲看著王紅兵背著糞筐走來走去的樣子,心中暗自發笑。這個年頭,田野裡連個鳥都見不著,哪來的動物糞便,顯然還是在找糧食。
其實彩雲就把糧食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隻是王紅兵沒有想到而已。
王紅兵覺得,就憑自己的能力和水平不可能輸給一個女人。當日晚上他讓其母躲在後院圍牆處監視彩雲家的後門,自己躲在自家門前的草垛旁監視彩雲家的前門,倆人一夜未眠,彩雲卻帶著幾個孩子踏踏實實地睡了個好覺。
第四天早上,彩雲去食堂打飯,食堂恢複正常供應,終於闖過了這次長達三天的扣飯關,但玉軍的腿腫仍然困擾著她。
沒幾天,大隊抽回一批民工把西曬場的糧食幾乎全部運到公社糧站。據說是縣城斷糧緊急調用,留下一點糧食全部放到大隊部的小庫房,大頭榔子看倉庫的美差也沒了。
彩雲發現玉軍的腿腫有所加重,心裡很著急,她和玉強、玉蘭商量,準備把剩下的那點花生給玉軍吃,兩個孩子連連點頭,彩雲感到欣慰。
為了躲過王紅兵的搜查,彩雲把僅有的那點花生藏到王紅兵家的草垛裡,王紅兵沒有想到彩雲會把糧食藏到這裡。
彩雲用這點剩下的花生給玉軍吃了幾天後,感覺他的腿似乎有點好轉,但不明顯。他擔心下一步再也弄不到糧食了,現在離夏糧下來還有兩個多月,如何度過如此漫長的時光,是擺在彩雲麵前的一個巨大的難關。
大頭榔子離開倉庫後,食堂每天二兩豆餅對於這個大肚漢來說還不夠塞牙縫的,餓得他沒辦法,也被迫到西山去挖樹根和草根。
一天傍晚,大頭榔子下山時,看到山腳下躺著一個人,他走近一看,是個麵朝下躺著的女人,他將其翻過身來,一下子就認出來是彩雲。
他抱住她使勁地呼喊她,可是她一點反應沒有,他把手伸進她的胸前感覺還有點熱乎氣,又將手放在彩雲鼻孔處,覺得她還活著,知道她是餓得昏過去了,立即扔下手中的工具,背起彩雲朝回趕。
可憐這個昔日的壯漢,如今背著一個弱女子走起來也是那麼費勁,好不容易摸黑將其背到自己家中。
他把彩雲放到床上後,插上門,小心翼翼地取出埋在鍋灶燒火間的那點輕易舍不得動的大米,煮了一點米湯,他把彩雲抱起來靠在自己的胸前,給彩雲一點一點地喂下去,過了一會,彩雲慢慢蘇醒過來。
當彩雲得知事情的經過後,她抓住大頭榔子的手對他說:“紅雷,你的救命之恩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彩雲,你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讓我感到幸福和驕傲的女人,為了你,讓我乾什麼我都樂意。”
大頭榔子把彩雲緊緊地摟在懷裡,在她臉上深情地吻了一下。
“我該回去了,孩子們可能著急了。”
“我送你。”
“不用,我已經沒事了,可以自己回去。”
“這個你帶上。”他把藏在瓦罐中約半斤大米全部倒在一個小口袋裡交給了彩雲。
“這是什麼?”
“這是我留下來的一點糧食,你拿回去救救急。”
“這可是命根子,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我明天就到工地去了,那裡能吃飽肚子,現在我就擔心你能不能闖過眼前這一關。”
彩雲接過布袋子,和大頭榔子緊緊地抱在一起:“紅雷,你的大恩大德我不知道怎麼報答。”
“我不想要什麼報答,我隻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讓我經常看到你,我就知足了。”
彩雲用這點糧食隻維持了幾天,沒多久,發現玉軍不但腿腫,而且臉也腫了,她再一次失眠了,她苦思冥想,覺得新的災難即將降臨,希望能找到闖過這個難關的一把鑰匙,但始終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
天快亮時,彩雲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似乎聽見發財跟她說:“彩雲,王紅兵家的糧食藏在他父親和他大伯兩座墳墓之間,他經常和他母親下半夜過來取糧食……”
彩雲聽到這裡,一種驚喜使她從睡夢中醒來,他不知道發財還想說什麼,但這足以讓她感到興奮,他覺得發財還活著,還在一如既往地支持她、鼓勵她。
彩雲一直在琢磨王紅兵把糧食藏到哪裡去了,觀察很長時間也沒結果。但她堅信王紅兵家肯定還有私藏的糧食,因為他全家人的身體都比較健康,饑荒對他們家的影響很小,沒想到他把糧食藏到這個地方。
第二天,彩雲扛著鐵鍬假裝給發財墳上去填土,走近發財說的王紅兵藏糧的地方,她放慢腳步仔細觀察一番,沒發現土壤有動過的跡象,她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癟了。
她在發財墳上一邊填土一邊跟發財嘮叨:“發財,你說的那個地方好像沒有什麼異常,你可能搞錯了。”
“陰麵。”
彩雲好像聽見誰說了一句“陰麵”,她直起腰來,四周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她覺得自己神經是不是出了問題,她用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覺得正常。
彩雲離開時還在琢磨“陰麵”是什麼意思?是指糧食藏在墳墓的陰麵嗎?
王紅兵家的祖墳緊挨著他家原自留地最南端的田埂旁,從那裡過往的人隻能看到墳墓的陽麵,看不到陰麵,陰麵挖了一條排水溝,外人不可能從那裡走。
彩雲看了一下村前和四周都沒人,她專門過去觀察了一下,果然發現了問題。
王紅兵父親的墳是座新墳,他大伯的墳是座老墳,老墳上有許多雜草,與新墳相連的地方有一塊地的雜草與彆處不一樣,她用腳踢了一下,發現這裡的雜草是鋪在上麵的,彩雲斷定這裡就是藏糧的洞口。
回家後,她找了一個木棍,將其一端削尖,準備讓玉軍一起去,但又擔心孩子辦事毛手毛腳誤事,更怕出現上次那種情況,拖累了孩子,所以她決定獨闖虎穴。
快到午夜時,彩雲趁著月光,找到了目的地,用木棍的尖端向下捅,大約進入五寸深處遇到硬物阻擋,她蹲下用手小心翼翼地扒開,一塊木板露出來。
她掀開木板,點亮了蠟燭,看到裡麵是個約一人深的地窖,窖口有一個簡易的木梯,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無人,便踩著木梯下去。
發現裡麵有兩麻袋稻穀和一麻袋小麥,還有些花生、黃豆和玉米等,彩雲把備好的能容十斤左右的小布袋裝滿後,準備返回。
當她登著梯子上來還沒站穩,就被人從背後捂住嘴抱住。
彩雲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王紅兵的聲音:“媽,您用頭巾把她嘴塞住。”
彩雲的嘴很快被塞住,她覺得這下子完了,王紅兵肯定要對她下毒手,她有一種恐懼感。
“把繩子拿來,先把她雙手捆起來,捆緊一點。”王紅兵把彩雲的雙手擰到背後,讓其母親把彩雲雙手捆住。
“捆好了。”彩雲聽見這是王紅兵母親的聲音。
“把她的腿也捆起來。”王紅兵把彩雲摁倒在地,抱住她的雙腿,讓其母親捆住。
“你說她怎麼會想到我們把糧食藏到這裡?”
“這個女人不簡單,我讓您每天都盯著這裡,就是為了防備她。”
“我見她跑到祖墳的北麵就覺得不對勁,虧得我盯得緊。”
“偷糧容易藏糧難,沒有確鑿證據,誰也不敢輕易挖我們家的祖墳,所以這裡藏糧最安全。”
“你幾個兄弟都知道你私藏糧食的事,他們老跟我打聽,你把糧食藏在哪?”
“這個千萬不能說。”
“我知道,可他們也有幾個孩子快不行了,你能不能先救一救他們?”
“這年頭,我顧不了那麼多。”
王紅兵下去拿來一個麻袋,把彩雲裝進麻袋裡,用繩子捆住麻袋口。
“紅兵,你想怎麼處理她?”
“扔到水裡。”
“太狠了吧?”
“不狠不行,留著活口太危險,萬一傳出去,我們全家人的性命都難保。”
“她死了,那幾個孩子怎麼辦?”
“老大玉強跟發財一個德性,必須去死,另外兩個發福肯定會領養,你不用操心。”
“玉強還是個孩子,他是無辜的,你不能這樣做。”
“你不知道,上次馬蜂窩的事就是他用彈弓打的,差點要了我的命。”
“你怎麼知道是他乾的?”
“他妹妹玉蘭親口跟我說的。”
“玉強那個孩子就是有點淘氣,但誰也想不到馬蜂還能要人的命,我想他不會有什麼惡意。”
“我心中有數,您甭管了。”
“你準備把彩雲扔到哪裡?”
“扔到北河灣,讓她漂流到下遊,省得有人懷疑我們。”
王紅兵扛著裝在麻袋裡的彩雲向北河灣走去。
彩雲在裡麵掙紮,嘴雖被塞住,但仍能發出聲音,她希望有人能聽見來救她。
她想自己死了不要緊,可是三個孩子怎麼辦?
王紅兵還要把玉強也弄死,玉軍的腿還腫著,想到這,止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渴望發福能早點回來,保住三個孩子的性命。
她又想到了發財,她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發財,對不起,我沒有親手把幾個孩子撫養成人,請你原諒我!
快到北河灣時,王紅兵小聲地對彩雲說:“彩雲,你彆怪我狠心,你動了我們家命根子,我隻能這麼做。”
王紅兵來到了北河灣,把彩雲扔進河裡,借著月光,他看見麻袋已沉入水中,轉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