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申在東陽府待太久了,也該挪一挪地方了。
高堅盯上了又一支新芽,語氣卻是不急不緩:“該給恩師送年禮了,這一盒綾羅一並送去吧。”
高管家連聲應是,恭敬退下。
……
自陳硯歸鄉後,陳家灣便是熱鬨非凡,以至於陳硯好不容易瘦下去的肉又給漲回來一些。
祠堂再次開啟,又是因著陳硯在科舉上更進一步。
就是在祠堂裡,族長宣布要建立族學之事。
族人們自是欣喜不已。
陳硯是他們看著讀書考科舉的,如今陳硯如何風光,就連他們這些族人出去,說起自己姓陳,與那陳解元是同族,都要受到旁人的敬重。
若是他們的孩子也能讀書,將來若能考個功名,豈不是他們的孩子也能如此風光?
要勒緊褲腰帶?
勒!使勁勒!
有人讚同,必定有人不願意。
比如村裡的陳癩子就不願意:“光給後代讀書,咱自個兒的日子也得過吧?”
族裡眾人紛紛勸他,可惜陳癩子死活不願意。
他家四個兒子都已經下地乾活了,算是壯勞力,若去讀書了,地裡的活誰乾,總不能讓他一把年紀了還下地吧,那他養兒子做什麼。
除了陳癩子,族裡還有些彆的人也不情願。
日子本就過得艱難,誰還願意多遭罪。
被當眾如此抹了臉麵,陳族長當即拉下臉:“不願建族學來跟我說,我記下名字你們按個手印,往後族學一應花銷你們一文錢都不用掏,以後你們的子孫後代都不可來族學讀書!”
那些想不掏錢的人傻眼了。
這個手印要是按了,他們百年後還能指望子孫後代供奉香火嗎?
不少人直接蔫兒了。
隻陳癩子按了手印,陳族長便將其收好。
族學選的是村裡一間老舊的土磚房子,是村裡一位老光棍的,老光棍死後,房子一直空中,如今為了省錢省事,將窗子開大些,再加幾片瓦,讓孩子們從自家搬來桌椅板凳,就可以用了。
至於先生,找的是陳青闈。
這陳青闈雖沒有功名,好歹讀了十來年書,三百千都是倒背如流,教村裡孩童們識字還是夠的。
此事是陳青闈親自找到陳硯求來的。
自陳硯家在村裡另起了三間青磚大瓦房搬出去後,陳硯隻休沐日回來,壓根碰不上陳青闈。
即便是此次,也是陳青闈在門口等了陳硯一個多時辰,兩人方才見麵。
堂兄弟二人對麵而坐,雖高矮不同、胖瘦不同,卻是一樣的黑。
陳硯是蹴鞠曬黑的,陳青闈是乾農活曬黑的。
如此一來,兩人倒是有幾分相像,不過兩人的氣質是截然不同。
陳硯從容沉穩,陳青闈多了幾分拘謹與唯唯諾諾。麵對如今的陳硯,他手裡提著的老母雞都有些送不出手。
還是柳氏主動接過去,陳青闈方才猶豫著將自己想去族學當先生的事說了。
陳硯並未拒絕。
整個陳家灣除了族長一家與他外,就隻有陳得壽兄弟和老陳家長孫陳青闈讀了書。
想要將族學建起來,如今省錢是重中之重,自己族人當先生就能省下不少錢,也會更儘心儘力。
族長年紀大了,總不能來教書,陳得壽二十多年沒碰書本,讓他去教書,怕是要誤人子弟。
陳青闈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如今的陳硯已站在更高處,自不必再如以前一半將陳青闈視為爭奪生存資料的敵人。
相反,陳青闈已經是能為他所用的人才。
如此一來陳青闈得了這先生的差事,與陳老虎一樣,一個月也是四百文錢,卻要教導整個陳家灣的孩童,這個錢也並非那般好賺。
不過陳青闈已經很知足了,與乾農活比起來,教書實在太輕鬆。
從天色蒙蒙亮起,陳家灣就響起朗朗讀書聲,族人們每每聽到,連乾活都多了些力氣。
不過這陳癩子是不讓村裡人好過的。
每日他拿著旱煙杆在村裡四處溜達,瞧見誰便要拉著說幾句酸話,譬如:“好好的勞力不用,給送去族學,那陳青闈自個兒都沒功名,還能教出給秀才公出來不成?”
亦或是:“你就是白費錢白費工夫,哪裡像我這麼舒坦。
起先村裡人並不在意,說得多了也就煩了,便沒好氣地堵回去:“就算考不上功名,多認幾個字也是好的。”
便是考不了科舉,還能找找識字的活兒乾,比如幫人寫信、乾夥計,就連說親都更好說些。
陳癩子對此嗤之以鼻,那陳青闈識字多吧,照樣下地乾活,書都白讀了,廢那個勁兒乾什麼。
真以為人人都能跟陳硯一樣中舉?
這些話他也不藏著,就直白地與村裡人說,這話誰聽了心裡都不舒坦,漸漸就繞著他走,陳癩子在村裡成了人人嫌的存在。
他便和彆的村子人說起族人白費勁的事,往外跑多了,竟認識了一位富商。
那富商穿金戴銀,和他兄弟相稱,一開口就是:“等你有了銀錢,誰還會躲著你?錢才是男人的膽。”
陳癩子頗為心動,將家裡所有銀子卷走,與富商一同做生意去了。
此事不過陳族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沒多久便被另一件事給蓋了過去:陳得壽不種莊稼,該種什麼土芋了。
這可真是孩子出息了,老爹就瞎來。
陳得壽隻得道:“這土芋是阿硯花高價從外買來的,說是產量高,種好了全家不餓肚子。”
村裡人起先都是調侃陳得壽,如今聽說是陳硯的主意,便都盯上了土芋。
陳硯可是解元郎,懂的多,他說產量高,那肯定產量高。
村裡幾個莊稼老把式日日都要來陳得壽的地裡看看,再根據長勢提出些意見,譬如澆水,再譬如施肥。
陳得壽原本對種出沒見過的土芋頗為擔憂,有了幾位莊稼老把式盯著,長勢頗好,他也就信心大增,乾脆搬到地裡住,日夜盯著土芋。
所謂土芋,就是現代所說的土豆。
作為主糧,土豆產量高、營養豐富,且極好種植,被乾隆稱為“救荒第一義種”。
明明是萬曆年間就引進了,卻一直沒有得到推廣,隻供宮廷和達官顯貴食用。
陳硯讓孟永長幫忙買些土芋回來,讓陳得壽試種,一旦成功,就讓全族耕種,到時全族能吃飽飯,便能有餘力乾彆的。
封建王朝真正的硬通貨是糧食。
田地也是用來種糧食的。
為何封建王朝一直是小農經濟?
因為糧食產量不夠,連肚子都吃不飽,百姓隻能被牢牢拴在田地上。
所謂重農抑商,也不過是為了活命的無奈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