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為族裡考慮外,陳硯做此事也是為了讓自己手裡多一張底牌。
陳硯本是跟著何若水學了不少,也覺文章精練了許多,心有所感,便將周既白也給喊了過來。
兩個弟子都跟著大宗師四處跑,楊夫子當然也不能閒著,隻能跟著一塊兒跑。
如此一來,陳硯和周既白在白天隨時受大宗師指點。到了晚上,便可熬夜做文章,讓楊夫子修改,雖隻有兩個月,兩人卻覺得自己精進不少。
陳硯並不想參加來年的春闈。
能跟著大宗師苦學的機會實在不多見,他想多沉澱一番,爭取四年後的春闈能一舉中第。
可人算不如天算,東陽府的知府王申要回京述職了。
陳硯特意去拜訪了王申,得知這調令是從上頭下的。
“我本想再在東陽府待一任,攢夠政績再走,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王申頗為感慨,臉上也儘是不舍。
他在東陽府待了十多年,可謂一半的政治生涯皆耗費於此,如今要走了,自是心情複雜。
按王申心中所想,再讓他在此留一任,可讓東陽府更繁華。
如今那草紙已從京城賣到其他省,正是要鋪開的時候,往後必定能大把為東陽府衙賺銀子,這些銀子除了上交國庫外,還可大大改善民生。
如今被調走,就是將一大政績拱手讓人了。
陳硯道:“以府台大人在東陽府的作為,必定能入中樞,大人此乃高升,該賀喜才是。”
王申並未應此話,而是對陳硯道:“新任東陽知府尹高爽與高堅乃是同科,也是宰輔的門生。”
陳硯當即抱拳,對王申深深行一學生禮:“多謝老師提點。”
能提早將此消息告知,實在於他有大恩。
王申意味深長道:“往後怕是不好過了,你早做準備。”
舉人雖是仕,卻沒有官職在身,被當地知府拿捏是極容易之事。
從前朝至今,不少舉人因各種罪名被褫奪功名,甚至鋃鐺入獄。
陳硯這幾年能過安生日子,一來是高家韜光養晦,二來也是有王申相護。
王申雖沒為陳硯直接與高家對上,至少不會陷害於他。
如今換了知府就不同了。
何況這知府還是高堅的同科,與高堅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此人突然調來東陽府,若說與高家毫無乾係,陳硯是萬萬不會信的。
這也意味著沉寂三年的高家又要出手了,此次一出手就是動四品府台,可謂來勢洶洶。
出來時已是傍晚,秋風卷著枯黃的落葉在地上轉圈,仿佛要將地麵掃個乾淨。
十一月的秋風帶著寒氣往衣服裡鑽,將陳硯凍得一個激靈。
等在外麵的周既白幾步迎上來,擔憂問道;“怎麼樣?”
陳硯重重呼出一口濁氣,道:“我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往後不隻是高家,首輔大人要出手了。
他雖是一榜舉子,在首輔大人麵前根本不夠看。
不能再等了,他要立刻動身前往京城,參加明年的春闈。
周既白頗為擔憂:“此時下場,你把握大嗎?”
會試乃是天下才子競爭那三百個名額,多少才子名滿天下,卻始終無法中會試,隻因會試考的不僅是文章,更是治國之才。
陳硯一伸手便抓住了撲到他臉上的一片枯葉,在眼前轉動了兩下,道:“總要試試才知道。”
如今的形勢已由不得他慢慢來。
周既白一咬牙,道:“我與你一同去京城,再帶上夫子隨時指點你,到來年二月,你或許還能精進。”
陳硯給了周既白一個讚賞的眼神:“我與既白想到一塊兒去了。”
從陳家灣到京城路途遙遠,光趕路就得兩三個月,不能白費了。
若帶上楊夫子,這路上也可探討學習。
如今可容不得他白費功夫。
當陳硯和周既白找到楊夫子時,楊夫子沉默片刻,便起身收拾行李:“走吧。”
陳硯看著楊夫子略顯憔悴的麵龐,頗為好心安慰道:“夫子與兩位師兄分彆已久,此次正好去京中與他們見見。”
楊夫子撩起早已鬆垮的眼皮,幽幽道:“他二人早去了地方上。”
陳硯頗為惋惜:“倒是可惜了,竟就這般錯過了。”
周既白道:“夫子還有阿硯和我在身邊相陪,不必過於傷懷。”
楊夫子又是沉默片刻,方才道:“你們陳氏族學如此多學生,光靠陳青闈一人怕是不夠。茂之閒賦在家,不如讓他去族學當先生。如此即可讓他施展所學,也可讓族學裡的學生受益。”
進士含金量可是相當高的,莫說縣學,就是府學也是舉人當教諭。
高氏族學此前多麼風光,就是因為先生裡有不少舉人老爺。
若陳氏族學有位進士當先生,足以吸引無數學子前來求學。
光靠族裡小輩們成長實在太慢,倒不如和高氏族學一般籠絡其他士子,增強自身的影響。
高家擔心平興縣供不出兩棵大樹,那他陳氏這棵樹偏要茁壯成長。
周榮如今閒來無事,多是在家中做文章,偶爾去監督自己捐錢修的橋進度如何。
得知陳硯的來意,看看陳硯,又看看周既白,最終將目光落在楊夫子身上。
“夫子不好過,便也不讓我好過嗎?”
楊夫子輕輕摸著自己光禿禿的額頭,語重心長道:“茂之所言差矣,如今大難當頭,自是要各儘所能,兩孩子如此搏命,你為人父者,怎能隻顧自己舒坦?”
周既白道:“爹,阿硯可是因為你才惹上高家,又為了救你一次次與高家作對,如今隻是讓你去陳氏族學當先生,你若不肯,豈不是無情無義?”
陳硯對周既白道:“以爹的為人,必會答應,你萬萬不可如此折辱爹。”
又轉頭對上周榮:“擇日不如撞日,爹今日就去族學吧,我與族長說一聲,每個月也給你四百個大錢。”
周榮:“……”
這便是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吧?
周榮入了陳氏族學,族長自是欣喜異常。
有進士老爺親自教導,往後族學裡有天分又願意學的孩子不用再往外求學,族裡可省下大筆銀錢。
經陳硯提醒,族學可收其他求學士子,還能賺一些束脩,以維持族學開銷。
周榮坐在一旁靜靜聽了許久,方才問陳硯:“你光拿我掙錢,你那親爹呢?”
陳硯:“我讓他種土芋去了。”
周榮心裡平衡了,臉上終於有了笑意,對族長寬和道:“我以前便當過先生,深諳此道,你們可多招些有天資有進取心的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