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當日就搬走了。
因是來京中趕考,行李多是書,收拾起來極容易。
陳硯一直將他們送到巷子口,互相拱手道彆,便靜靜看著三人背影離去。
此一彆,往後就極難再有此前那般同吃同住的時候。
往後他與他們的境遇就大不相同了。
三人頻頻回頭,均是麵露不忍,陳硯始終站立如鬆,含笑揮手。
待到三人的背影徹底不見,陳硯才轉頭對身後的周既白道:“你也該跟他們一同走。”
周既白搖搖頭,頗為理直氣壯道:“我跟他們不一樣,你得罪的人也不會放過我。”
他們雖為異姓,實際已是親如兄弟,在外人看來,他們就是一體。
他們倆走的路才是一樣的。
陳硯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你乃是真正的神童。”
周既白便頗為慚愧:“我與阿硯相差甚遠。”
陳硯卻正色道:“莫要妄自菲薄,你的領悟力比我隻強不弱。”
他活了兩世才懂得的道理,周既白小小年紀就能悟透,實在是天資過人。
周既白一頓,立刻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連著翻了好幾頁,指著一行字道:“此乃阿硯教導有方,我等方才有所進益。”
陳硯“嘶”一聲:“這話有些耳熟。”
周既白抬起頭,極其認真道:“府台大人在船上誇你時,你就是這般答複的,我觀府台大人頗為欣喜,就記下了。”
陳硯:“……”
倒也不必記得這般詳細,他實在不想一次次麵對自己阿諛奉承時的醜陋嘴臉。
今日的午飯除了陳硯和周既白外,就隻有陳老虎和楊夫子,飯桌上比往常冷清許多。
不過楊夫子依舊做了滿滿一桌菜。
四人吃飯時極安靜,待到三人吃飽放下碗筷,陳老虎才將所剩的菜儘數倒入自己碗裡,將剩飯剩菜一掃而空。
陳硯今日方才懷疑陳老虎往常都沒吃飽。
以前楊夫子也是做這麼一桌菜,陳老虎也是等六人吃完後將剩飯剩菜掃光,今日少三個人吃飯,所剩飯菜自是更多,陳老虎依舊能掃光。
不過每每問陳老虎是否吃飽,陳老虎都說吃飽了。
如此一來,陳硯就隻能感慨陳老虎的飯量深不可測。
往常飯後,大家輪流洗碗,今日吃完,楊夫子卻讓準備起身洗碗的周既白坐下,目光落在陳硯臉上,問道:“報官嗎?”
若報官,不知究竟會得罪何等龐然大物。
若不報官,有一次暗殺,就會有兩次三次。
陳硯昨晚能活下來,不代表以後也能活下來。
真是進退兩難,實在難以抉擇。
可此事隻能陳硯自己決定,縱使楊夫子為其恩師,在如此絕境下也隻可引導。
陳硯並不猶豫:“報。”
背後之人都要殺了他,他還怕什麼得罪不得罪。
越是這等時候,越要往前衝。
一旦退讓了,必死無疑,到時候怕是隻會成為懸案,不了了之。
不如親自闖進旋渦裡,或可抓住浮木得一線生機。
楊夫子顯然已經料到陳硯的答複,緊皺的眉頭始終無法鬆開:“我從昨晚就一直琢磨何人敢在京城對你下死手,你入了京後就一直在屋中備考,並未得罪過什麼人,以往也隻得罪了高家,便是首輔想要為弟子出頭,也不會用如此粗暴手段。”
當朝首輔想要對付一名舉子,有的是手段,何必直接刺殺?
陳硯是赴京趕考的舉子,若真死在京城,順天府必要查上一查。要是萬一查到點什麼,豈不是麻煩?
若是高家如此出手,楊夫子或許不奇怪。若說此等行徑乃是首輔的手筆,楊夫子是萬萬不肯信的。
能把持朝政多年,徐首輔哪裡是如此手段低劣之人?
可除了首輔,還能有誰要動陳硯?
“我隻能想到如今鬨得沸沸揚揚的科舉舞弊。”
楊夫子繼續道:“隻有科舉舞弊案才會如此急迫想要你的性命,你又參與了此科會試,或被牽扯其中而不自知。上午聽你與李景明等人所言,就知你我二人想到一處去了。”
陳硯應道:“學生正有此猜想。”
自從科舉舞弊案爆發後,陳硯心裡就一直懸著,直到昨晚的事發生了,一切總算是通了。
他就說高家怎麼會在徐門如此沒有分量,竟輕易放過了他。
原來隻是事情還未進展到他身上,這不就來了。
往好處想,他還是有點能耐,竟能卷入如此大案中。
科舉舞弊,無非是找人替考、自己藏匿小炒、買通官員透題和替換他人考卷。
前麵幾種都與他無關,唯有最後一種,方才會將他這個不相乾的小小舉人牽扯其中。
再往深處一想,也就隻有自己的考卷被替換成劉閣老之子劉定之的考卷,方才能挑撥劉閣老殺他。
若焦誌行發覺此案後提早透給劉守仁,劉守仁為了脫身找人殺死陳硯,劉守仁和劉定之就可脫身。
從此,劉守仁就有大把柄捏在焦誌行手裡,兩人之間的聯盟就是堅不可摧。
這是極符合清流一派利益的,兩人極有可能這般乾。
待到放榜,陳硯身死之後,徐鴻漸再讓人揭發此事,就能將劉守仁和焦誌行一網打儘。
他雖不知焦誌行具體是如何發覺,也能猜到肯定是徐鴻漸露了什麼破綻給焦誌行。
即便焦誌行不敢擔責,將此事上報給天子也不打緊。
隻要殺死陳硯,就可將此案牢牢按在劉定之身上,劉守仁至少是個丟官的下場,清流一派的勢力照樣會大大削弱。
沒了劉守仁,憑焦誌行一人又如何能抵抗首輔的權勢?
無論焦誌行選哪種,陳硯都要死。
哪怕陳硯活下來去報官,矛頭也是直指劉守仁,陳硯就成了首輔徐鴻漸刺向劉守仁的刀。
而陳硯這般做,就是徹底站在清流對立麵,往後再無合作可能。
無論如何選,終究是被徐鴻漸做了筏子。
同時得罪兩方勢力,陳硯往後便是舉步維艱,稍有不慎就掉了性命。
如今已經事發,劉守仁根本沒有必要再殺他。
所以陳硯推測,真正對他動手的是徐門。
可這一切都隻是他的推測,沒有絲毫證據,即便報官也隻能報有賊人要殺他。
而這一切終究會儘數算到劉守仁頭上。
他一個小小的舉人,即便將自己所思所想公布於眾也無濟於事。
誰會信他?
無憑無據,他憑什麼誣陷首輔大人?
他一個小小的舉子,有什麼資格讓首輔大人費儘心機對付。
一切隻是他的臆想罷了。
到時還會有一個誣告之罪落到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