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再被召見是在暖閣,彼時永安帝已經忙完政務要用晚膳。
“可對出來了?”
永安帝踱步到桌前坐下,內侍們有條不紊地伺候起來。
陳硯恭敬道:“已對出來了。”
一名內侍官將紙捧到汪如海麵前,汪如海本要念,被永安帝製止:“給我看看。”
永安帝接過內侍官遞過來的帕子,將手上的水擦乾後方才接過汪如海手裡的那張紙,垂眸看了會兒,方才道:“這下聯對得不甚工整,意境倒是對上了。”
陳硯雙手垂在兩側,此時聽聞永安帝的評價,隻得道:“臣才疏學淺,隻想出這個下聯。”
能想出一個破局之法就不錯了,您老要是再挑剔,那您老隻能另找高明了。
永安帝撩眉看他:“你乃是三元極第,是朕欽點的狀元郎,若你還是才疏學淺豈非在說朕不會識人?”
陳硯恭敬道:“臣不敢。”
永安帝將紙張遞給身旁的汪如海,又吩咐道:“陳修撰還未吃飯,將朕的晚膳分一半給他。”
汪如海心中雖驚,麵上還是笑著應下,吩咐人去準備。
此番已是天子第二次賜食了,若是其他官員,必定是受寵若驚,可這位陳修撰神情平靜,並未有什麼異樣。
待拿到大食盒,陳硯就告辭要離開,永安帝又道:“待你當值結束,禦醫自會找你。”
陳硯心中一喜,恭恭敬敬謝恩,提著食盒離開。
待陳硯吃上天子賜食時,就猜想永安帝應該是看上他的方案了。
想到徐門眾人馬上也要跟著倒大黴,陳硯就覺得飯菜格外香。
三天的值守轉眼就過去,永安帝果然信守承諾派了禦醫前來。
這位禦醫仔細把過陳硯的脈後,頗無奈道:“陳編撰還未到成丁的時候,實在不必操之過急。”
難得能碰上禦醫,陳硯不肯輕易錯過,便追問:“可有什麼法子?”
禦醫被官員們請到各家,從來都是看危急之症,頭一次碰上陳修撰這等是為了長高才看禦醫的,一時有些束手無策。
不過能當禦醫者,自是熟讀醫術典籍,在陳硯期許的目光下開了一副調理脾胃的方子,又將幾個長高的穴位教給陳硯,讓其每日睡覺前多按按。
陳硯得此良方頗為欣喜,給了診金後客客氣氣將禦醫送出門。
陳硯請的廚娘除了一日三頓飯外,又多了一個活兒——煎藥。
翰林院的日子實在閒散。
陳硯每日踩點點卯,一杯清茶幾塊點心,一坐就是一日。修史累了,就看看翰林院的典籍,聽聽朝中的動靜。
言官們對焦誌行的彈劾愈演愈烈,永安帝大怒,讓焦誌行好好在家中反思。
次輔被永安帝軟禁了。
此事一經發生,清流一派可謂哀鴻遍野。
京中士子卻拍手稱好。
“焦誌行還以清流自居,我看他就是沽名釣譽!”
“我險些被這等偽君子給騙了,以為他如何廉潔,原來他才是大奸之人。”
這世間對好人和壞人是兩個評判標準,若當了一輩子好人,一旦乾了一次壞事,彆人就會說:“這人以前都是裝的,現在露出本性來了。”
若一直做壞事,難得做了件好事,眾人又會說:“他也不是那般壞,心還是好的。”
焦誌行就屬於第一種。
因一直在士林中名聲極好,士子們均對他頗多歌頌,突然發覺他竟縱容族人大肆斂財,往日的光輝形象轟然倒塌,這名聲就比其他貪官還壞。
不少滿腔正義的士子恨不得永安帝立刻革去焦誌行的官位,再來個滿門抄斬方能大快人心。
陳硯本是請柯同光和於元益二人到茶肆散心,不成想聽到的儘數是這等言論,柯同光當即放下茶盞,就想與那些人理論,卻被陳硯按住。
“此時不宜再生事端,不如靜觀其變。”
柯同光卻聽不進去,當場反駁:“若他人如此汙蔑陳修撰恩師,陳修撰可還能如此沉靜?”
柯同光已在上個月焦誌行的孫女成婚,如今已是堂堂次輔的孫女婿,自是要維護自家長輩。
陳硯就知攔不住,隻道:“不能。”
若有人如此羞辱楊夫子,他必要與那些人好生爭論一番。
也因此,陳硯不再阻攔柯同光。
柯同光幾乎是一個箭步衝出去,對著那些士子就道:“事還未查明,你們就急著給次輔大人定罪,是否有失公允?”
陳硯本以為柯同光會對這些士子劈頭蓋臉一頓罵,誰知竟就隻是這般輕飄飄的反問,戰鬥力有待提高。
果然,那些士子就道:“案件已到了刑部,田大人更是在殿上死諫,如此還算事未查明?我看分明是次輔仗著權勢將此事壓下!”
“陛下都已將其軟禁,難不成你要說連陛下陷害忠良?”
士子們本就是同仇敵愾,如今竟有人當堂跳出維護那偽君子焦誌行,他們立刻找到了敵人,幾乎是一擁而上。
柯同光一張嘴必定是吵不過如此多張嘴的,於元益將柯同光拉回,三人狼狽逃出茶肆。
可無論他們走到何處,都有人在議論次輔焦誌行,認為他德不配位,該辭官歸鄉。
柯同光氣得雙眼通紅,卻無計可施。
於元益勸他:“陳修撰言之有理,清者自清,何須與他人爭論。”
柯同光卻對兩人一拱手,雙眼赤紅道:“如今我也不過是奸臣孫婿,往後就不與二位同行了,以免誤了二位的青雲路,告辭!”
說罷轉身疾步而去。
經過此遭,他也明白了,什麼朋友不過都是虛妄,有權有勢就來攀附,待你失勢時卻隻會說風涼話。
還有那些所謂士子,他們並不關心究竟是忠臣被陷害,還是真正的奸臣,隻要是上位者被拽下來,他們就歡欣鼓舞,儘顯小人姿態,實在醜陋至極。
焦誌行一輩子的好名聲隻因一個私鹽案就儘數被毀,可見當忠臣也無用,輕易就被有權勢之人扳倒。
權勢方才能讓他人忌憚,讓人恐懼,讓人不敢怠慢。
陳硯看著柯同光漸漸沒入人群,心中歎息一聲。
他並不知永安帝會不會用他的法子來破局,若提早告知他人,恐會壞了大事,隻能隱瞞。
隻是其他安慰之語都有些蒼白,柯同光聽不進去。
希望徐鴻漸的動作快些,莫要拖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