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趙營,
阿巧被濺了一臉血,
眨眼前還拉著她的手,說要收她做美人的男人死在了案幾上,脖子正中插著羽箭,咕嚕冒著血,抽搐了幾下,再也不動了。
“啊啊啊啊———”舞姬們放聲尖叫,花容月貌的小臉嚇得青紫,瑟縮著躲成一團,
“媽的!是齊人!”將軍們一掀案桌,倉啷拔刀,背靠背圍成圈,屏氣凝神,等待下一陣箭雨的襲來,
暴雪漫天,營外寂寥無聲,似是千人大軍俱滅。
營火漸熄,四周一寸寸暗了下去,
趁著昏暗,阿巧貓腰爬到了角落,瑟縮著抱住自己,忍著眼淚,忍著恐懼,帶著一身血腥味,同樣等待齊人的下一次的進攻。
趙王死了,但她想活,
她是被撿來的,沒了記憶,啞了嗓子,躺在河岸邊等死,
是趙營的炊兵撿到了她,用鐵鏈鎖了放灶邊養,想養好了放炊營當營妓,卻被趙王偶然發現,帶回帳中,
她跟著大軍一路南逃,眼看著趙人是怎麼被齊人打得丟盔棄甲,節節敗退,從十萬大軍生生打成了千人殘軍的,
齊人善戰,短短半年就吞了四個侯國,一路南下,直衝周天子皇都而去。
她在主帥大營當了半年的奴,趙王年紀輕輕,但床事無能,趴她身上試了許多次,次次無功而返,
無功而返,便無能狂怒,說她不會吞,不會扭,不會叫,這才讓他起不來,
趙王真蠢,她是啞巴,怎麼叫,
真蠢啊,蠢到把國都亡了。
趙王每次不行,就會揚起馬鞭抽下來,抽的她眼淚連連地團在床角,他欺她,她隻能乖順地受著,趙王久而久之便對她喜歡了起來,說要封她做美人,
後來這無能狂怒的男人死了,
被齊人一箭穿喉,死在她眼前。
“嗖”的一聲劃破死寂,
數支箭矢破帳而入!直衝趙人頭顱!就聽慘叫同時響起,趙將倒下大半,腦漿迸濺一地!
“上!”
帳外一聲低吼,齊人破門而入!
趙國僅剩的將領拔刀而上,卻被齊人打得慘叫,血肉橫飛,
刀光肆虐後,帳布浸滿鮮血,滿地皆是趙將屍身。
“所有人,都到前麵來!”齊人將領一收長刀大喝道,
是對舞姬說的,
說話之人身高八尺,一身紅銅鎧甲,紅色大氅猙獰刺目,雖為將領,肅殺之氣撲麵,卻長著張極其標誌的臉,劍眉星目,俊朗異常。
女人們瑟瑟發抖,驚恐地聚在一起,
阿巧躲在角落陰影裡,好在翻倒的案幾遮住了她瘦小的身軀,
她死死盯著那將軍,半是因為恐懼,半是因為熟悉,
太熟悉了…
定在哪裡見過,她本能地覺得這人不會傷她,卻又不敢上前,
人在亂世賤為芻狗,活命最重要,若判斷失誤,保不齊會被齊人一刀斬殺。
“裴將軍,趙人已是強弩之末,剩下的舞姬都在這了…”有人開口道,
阿巧從黑暗中悄悄望去,那被稱為裴將軍的首領目光在舞姬們身上來回掃過,麵露失望,
他說,“分了吧。”
說的是把舞姬分了,
如花似玉的姑娘們頓時哭做一團,跪地求饒,
阿巧亦是聞言色變,驚恐地縮在角落,用碎瓷片一下下去割帳布,手被劃出一道道血口,瓷片嵌進肉裡,她不覺得疼,隻恨斷口不夠鋒利,
齊人走後必會放火燒營,她隻要在大火蔓延過來之前割開逃走就好…
身後男人們開始哄笑,舞姬們大聲哭喊,
該是在搶戰利品了,
阿巧不知是冷還是怕,周身抖的像篩子,長滿凍瘡的手更是抖個不停,
終於,帳布破開一個小口,冷風驟然鑽了進來,吹她一鼻子雪,
勝利在望,就快逃出生天了!
“將軍…將軍我們還有一人,還有一人躲著沒出來!”
一個舞姬大喊道,
“對…還藏著一個,是趙王的暖床婢!”
“將軍,那婢子剛剛還陪著趙王,突然就消失了,定是藏了起來!”
“對對對,那個最好看,將軍您把那個帶走,放了我們吧!”
舞姬們的聲音猶如利刃,一句句刺進她後背,
阿巧隻覺一道眼鋒刺破黑暗,徑直向她剜來,
那青銅案桌就橫在身前,把她困在一個三角中,剛還在保護她的一方天地瞬間變成牢籠,叫她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北風呼嘯,軍靴踏地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捂住嘴,絕望地緊閉雙眼,抱著頭,伏在地上,周身簌簌發抖,
腳步聲停了,
凜冽的寒風似也凝滯住了,
心跳如鼓,響徹耳畔。
是會殺了她嗎,還是會把她像牲口一樣拖出來,扔給士兵們發泄。
“阿巧?”身後之人開口,聲音低不可聞,帶著難以言喻的激動和顫抖,“是你嗎阿巧。”
是,她是阿巧,
她丟了記憶,好在腰間綴著令牌,上麵隻刻著歪歪斜斜的阿巧二字,筆鋒粗糙幼稚,似是出三歲孩童的手筆,
於是她便叫自己阿巧,
她有了名字,可那塊令牌卻被人扔進了灶台火膛,燒成了一團灰燼。
阿巧動了動,微微抬起頭,漂亮的杏眼帶著恐懼,
火光在那將軍身後燃起,將士們手持火把站於數丈之外,舞姬似是被分完了,偌大的營帳裡再無女子身影,
她連忙改成跪姿,深深磕了一個頭,
那人眸中閃過晦澀的情緒,半跪在她身前,寬大的肩背將她全然罩在陰影中,
“阿巧,你不認得我了嗎…”
他說著伸出手,阿巧驟然一驚,猛地向後靠去!
男人周身一滯,慌忙收回手去,
殺伐果決的將軍竟在一女子麵前露了怯。
阿巧搖搖頭,指了指自己,嗓子裡發出咿呀的短音,
男人麵色變得複雜,身後有人迫近,似是覺得眼下時機不對,連忙低聲道,“彆怕,我會護你周全,信我,好嗎。”
阿巧一怔,轉眼一抹鮮紅降臨,那人竟取下大氅,將她兜頭蒙了起來,忽而身子一輕,竟被他攔腰抱起,
她不敢動,亦不敢出聲,幼獸一般靠他懷裡,
眼前是無儘的紅,火光透進來,晃的她雙眼蒙淚,
“這女人我要了,誰都不許動她。”那人開口,嗓音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嚴,
將士們紛紛道“諾”,躬身退下,
火光離去,眼前的鮮紅變得灰暗,就聽剛才的副將低低開口,
“將軍,主君在趕來的路上了…”
裴昭沉聲,“趙軍皆數儘滅,如實上報軍情,但絕不可讓主君發現她。”
是,主君也在找阿巧,
主君找自己的女人並無不妥,可與他不同,那人是要找她出來殺的,
通敵叛國之人,主君斷不會留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