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士卒手中兵器揮舞而上前衝殺,陳成則是騎在馬背上,遠遠的眺望著這座佇立在長安的宮宇,眉宇中帶著些許的凝重。
他在宮中並不是沒有人的,因而也知道呂台、呂祿所做的傻事,更加清楚皇帝在幕後的主導作用。
陳成幽幽的歎了口氣:“何至於此?”
是啊,何至於此?!
未央宮中
劉盈坐在大殿中,就那樣子端正筆直的坐在那裡,默默的等待著呂雉。
他不知道呂雉會做出什麼樣子的選擇,也不知道呂雉最後會選擇什麼,但他隻是眺望著遠處,腦海中的一切卻陷入了沉淪的呆滯當中。
這個瘋狂的囚籠讓所有人都變成了瘋子、傻子,而他想要掙脫這個牢籠的唯一辦法就是將自己撕碎。
隻是他想要在臨走之前,給自己的母親一個交代。
“踏踏踏——”
腳步聲響起。
此時會來到這大殿之中的唯有少數的幾個人,劉盈微微抬起頭,便看見呂雉、呂台兩個人緩緩的走了進來,他們的身邊還有幾個侍從。
劉盈與呂雉的眼眸對視,一句話都沒有說,他隻是淡淡的看著呂台。
像是等候審判的犯人。
呂台此時卻開口了,聲音中帶著些許蠱惑的神色。
“太後,此時便是最好的機會。”
“我已然將人帶來了。”
他指著的是身後一個做宮女打扮的女子,臉上帶著些許笑容的說道:“這個女子已經孕育了我的孩子,您隻需要將她趁亂放入皇宮之中,告訴所有人,這是陛下的孩子。”
“這便是陛下的長子了。”
“等到這個孩子出生,隻消半年的時間,我們便可以偷龍轉鳳,從此之後,呂氏的孩子就能夠占據這片江山,而我們呂氏,也能夠永遠不會倒下了!”
“至於宮外的叛亂,大可以推給呂祿!”
呂台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他其實早就將一切都計劃好了。
這個計劃他甚至沒有告訴呂祿,目的就是為了讓呂祿背上造反謀逆的罪名,而呂氏的其他人會因為誅殺賊子有功,而得以封侯。
呂台在這大殿中踱步,臉上的笑容十分肆意。
“我早就覺著您的計劃有些不太好了,試探前朝也好,試探宗室也罷,為什麼都要擺放在明麵上呢?”
“官渡侯的反應也在我的預料當中,他一定不會同意您的決定的,所以一定會找到您,您也一定無法拒絕。”
“可是您看,我的計劃多麼的完美?”
“隻是犧牲了一個呂祿而已,呂氏便可以得到最完美的結局!”
呂台走到這未央宮大殿之中,張開雙臂,似乎是要擁抱著這未央宮所代表著的一切一樣,隻要呂後同意,日後能夠坐在這大殿中的,便是他呂台的兒子!
便是呂氏的後嗣!
這一點,哪怕不能夠光明正大的在第一代表露出來,也能夠在日後呂氏強大了之後表露出來!
什麼劉氏、什麼官渡侯,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呂雉一直沉默著。
劉盈也沒有言語,良久之後,劉盈坐在那裡,他看著呂雉說出了他在這大殿之中的第一句話:“母後也是這麼覺著的嗎?”
呂雉沉默以對。
而此時的呂台已經陷入了癲狂的狀態中:“你以為你現在還有選擇嗎?”
“陛下,若非是看在姑姑的麵子上,你今日早已經服下劇毒!此時正躺在床榻上不能夠動彈了!怎麼可能還有機會在這裡做如此的計劃?”
劉盈嘴角帶著不屑的笑容:“你的意思是靠那個早就被我發現了的內侍?”
他搖了搖頭,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看著呂雉:“母後,你是怎麼想的?”
呂雉幽幽的歎了口氣,她緩緩的走到了劉盈的身旁,而後轉過身,看著呂台說道:“我畢竟也是呂氏中人,便給呂氏留一些男丁,不至於讓我父親絕嗣了吧。”
她閉上眼睛說道:“呂台、呂祿等人謀逆,當夷三族、俱五刑,然則因呂氏為後族,所以特加恩典,呂氏男丁十歲以下者,免死,女眷十五以下者,免死,流放燕苦寒之地,遇赦不赦。”
呂雉說出這些話後,幾乎沒有什麼力氣了。
她抬起頭看著遠處那正在緩緩走進來的陳成,嘴角帶著些許的蒼白:“不知官渡侯意下如何?”
劉盈此時也是抬起頭,看向遠處的陳成。
此時的陳成鎧甲之上全都是鮮血,整個人的臉頰上也帶著些許滄桑繚亂,然則他走進來的每一步都十分的堅定。
任由什麼人看了,都不敢說此人已經老了。
不過也是,此時的陳成不過年方四十又六歲而已,哪怕是在這個平均壽命並不算高的古代,這也不算是一個特彆蒼老的年紀。
陳成看著呂雉搖了搖頭,他看著呂雉說道:“即便是後族,也不能夠有如此隆恩。”
“但念在太後曾經心軟過一刹那,並未曾做出什麼不可挽回舉動的份上,可以稍加恩典。”
實際上,這句話中的分量呂雉、皇帝、以及陳成自己心中都清楚,這句話其實就是放屁——陳成並不是看在呂雉的麵子上,而是看在惠帝的麵子上。
惠帝畢竟是皇帝!
皇帝的母親夥同自己的堂兄弟等人作亂,而後甚至還要給混淆皇嗣?
這是誰也背負不起來的罵名,哪怕是皇帝也是一樣。
“呂氏一族不必以謀逆之罪論誅,但卻要以其他的名義論誅,呂氏一族凡高過車輪者、殺!男丁本應儘皆殺!但昔日呂公資助陛下起義,今為其留下一脈子嗣。”
“呂產一脈,若有五歲以下男丁,可免除一死。”
“但”
陳成一字一句的說道:“但要流放嶺南!”
呂雉聽到陳成的話語,幾乎是要昏厥了,但她卻依舊強挺著,最後臉上帶著慘然的笑容,她知道這是陳成能夠容忍的極限的。
但好歹給呂氏留下來了幾個男丁。
她知道,陳成所說的“呂產”一脈並不是胡亂說的,而是仔細的調查過的,他們呂氏恐怕早在心動的那一瞬間,就成為了案板上的魚肉!
呂產有八個孩子,其中六個男孩,兩個女孩,其中五歲以下的男丁有兩人!
這也的確算是給呂公留下來一脈子嗣祭祀。
而且,更重要的是,呂氏一族並不是以謀逆大罪誅殺的,甚至陳成都沒有加上“遇赦不赦”的話語,顯然是給呂氏留下來了喘息的空間。
流放大罪隻要不是強調即刻流放,便是有一定準備時間的。
而這對於呂後來說,拖個三四年的時間簡直是太簡單了,到時候這兩個男丁已然七八歲的樣子了,也能夠勉強照顧自己了。
屆時在流放嶺南,存活概率便會大很多。
唯有劉盈眼眸中閃爍著些許光芒,他看著陳成,看出來了陳成眼眸中的那一抹不讚成,當然也看到了陳成眼眸中的那一抹縱容和無奈之色。
當即心中明白。
這個恩典,怕是給他留下來的,為的是讓他修複和呂雉的關係。
長歎一聲後,劉盈微微頷首:“便如此做吧。”
天空之外,雷聲依舊陣陣,大雨嘩啦啦的落在地上,而後席卷了所有的一切,將這地上的血跡以及陰暗的一切全都給衝刷乾淨。
京都之中的大臣們隻是知道昨日晚上發生了大事,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麼他們還真的不知道。
次日,晨
未央宮
蕭何臉上帶著茫然無措的神色,他看著身旁的的陳平,兩人都是揉了揉眼睛,從前會在一旁垂簾聽政的太後竟然不再了?
囂張跋扈的呂氏子弟也全都消失了?
隻是在一夜之間,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台上的劉盈或許是看出來了眾人的眼神不對,也或許是因為其他的緣故,所以沉聲為眾人解釋道:“呂祿犯下大錯,被人蠱惑率兵逼宮,然則呂台等人看出了呂祿的陰謀,於是奮不顧身廝殺。”
劉盈長歎一口氣,為這件事情定下了最後的基調。
“然則,呂祿瘋狂之下,將呂氏的子弟全然屠戮殆儘,隻留下了呂產一脈的兩個稚子頑童。”
他的臉上帶著悲痛的神色:“雖然朕覺著,此時呂氏並沒有什麼過錯,但錯了就是錯了!本應該以謀逆大罪處置呂祿,然則呂氏已然為呂祿的野心付出了殆儘,呂氏的子弟也幾乎全都死光了,便不必如此苛責已死之人了。”
“所以,隻是以大不敬之罪將呂氏剩餘的兩個孩子流放嶺南也就是了。”
劉盈將早已經準備好了的台詞念誦了一遍之後,掃視著眾人,開口問道:“諸位可有什麼想說的?”
蕭何、陳平、周勃等一眾大佬滿臉茫然。
什麼跟什麼啊。
這就是短短的一夜時間而已,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而且呂祿謀逆、呂台會不知道?呂台等人還以身殉國?而且呂祿發瘋把呂氏的子弟全都殺光了?
再加上昨夜那喊殺聲震天,以及不少人看到官渡侯身披鎧甲的樣子,眼珠子一轉也都是想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曹參還準備說什麼,陳平微微的拉住了他的手,而後使了個眼神。
沒看見官渡侯都沒有說什麼嗎?
這明顯是太後以及皇帝、官渡侯三方商議出來的結果、也是所有人都能夠接受的結果!
此時質疑這個結果,不就是質疑皇帝、太後、以及官渡侯?
質疑這三個人
那還想在朝堂上混嗎?
於是一樁本應該驚天的謀逆大案,便在三方人馬的縱容以及點頭之下就這樣子草草結束了。
誰都沒有料想到,那剛剛露出崢嶸的呂氏,便如此簡單的被解決了。
隻是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這一次的逼宮是陳成的功勞,但唯有陳成知道,就算自己不來,恐怕皇帝也不會死。
他應該留的有後手。
未央宮中
陳成看著麵前的劉盈,微微一笑:“臣便知道,哪怕是沒有臣,您也不是池中之物,畢竟陛下與呂後的血脈,怎麼可能是從前單純的樣子呢?”
他先前沒有貿然做出決定的選擇是對的。
如今雖然不知道文帝是否還能夠登基,但他陳氏卻依舊是笑到了最後的贏家,至少是贏家之一,畢竟陳成的弟子之中,也包括劉盈。
劉盈微微搖頭歎氣。
“朕隻是想要在臨死之前瘋狂一把而已,所以才如此做的,若非是官渡侯所救,隻怕今時今日,已經沒有了今日的劉盈。”
他苦笑一聲說道:“而且我這身體已然不大好了。”
劉盈的語氣中並沒有怨恨的說道:“當年父親將我踹下馬車幾次,其實我已然受了暗傷,之後顛沛流離的生活過的久了,我的身體早已經是堅持不住了。”
“若非是太醫令一直給朕開的虎狼之藥,隻怕早就下去見父親了。”
他沉默的說道:“今日之事,已然是如此了,朕的身體怕是不大好了。”
劉盈看著陳成,試探性的問道:“隻是先前官渡侯並未在呂氏的罪名後,加上遇赦不赦,是何用意?”
陳成看著劉盈端起酒爵:“便是陛下想的意思。”
他沉聲說道:“殿下雖然並非是臣看著長大的,但畢竟是臣的弟子,所以臣並不願意讓陛下抱著遺憾逝世。”
“用此事向太後和解吧。”
在昨日之後,呂後便將自己關在宮中閉門不出,哪怕是劉盈去了幾次,也都是得到了呂後正在潛心修玄,拜誦黃老的說辭。
劉盈也好,陳成也好,都知道這是呂雉在表達自己的憤怒。
可劉盈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也罷,那便多謝官渡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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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孝惠皇帝本紀》:“惠帝三年,祿為南北軍統領,率眾逼宮,意圖謀逆。”
“是時,台領呂氏子弟前往阻,無果。”
“官渡侯大破祿之軍卒,斬祿於馬下。”
“惠帝本欲治呂氏謀逆之罪,然則因台之功,不忍苛責逝者,於是改謀逆為大不敬,隻流呂氏幸存二子於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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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渡侯府
陳雲看著回來的陳成,笑著看向陳成說道:“大父,如何?”
“孫兒算的可是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