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有想到,景帝的死會這麼的尋常。
在尋常的一天裡,尋常的一個時刻,就這麼簡單而又輕鬆隨意的躺在了床榻上。
大臣們以為景帝還會像是從前那樣子,在他們意想不到的時候直接站起來,然後表示:我又垂死掙紮過了一次,又再次從死亡的邊緣活過來了一次!
可惜,這一次不是。
景帝躺在床榻上,看著周圍的諸多大臣,眼眸中帶著些許的笑意。
他自己是心裡麵清楚的。
先前第一次的“垂死”事實上並不是真的垂死,而是他偽裝出來釣魚的,他想要試探一下諸多臣子、以及劉榮、劉彘、更甚至是周亞夫。
沒有人知道,他在那個時候其實是對周亞夫動了殺心的——畢竟周亞夫、陳慶這兩位代表著的一個是條侯的勢力,一個是官渡侯的勢力。
這兩位掌握了兵權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而最關鍵的是,這兩位,從根本事實上來看,沒有一個是屬於“自己人”的範疇——哪怕陳氏其實一直都是忠於大漢、忠於劉氏的。
景帝不放心。
所以他“垂死”試探,但沒有想到,當時的陳雲是真的病重,甚至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就去世了,這讓他根本不敢再玩什麼“釣魚”的把戲,隻能夠抓緊時間“活了過來”。
這一點陳熙是知道的。
至於第二次嗎那一次是真的垂死了,但硬生生的被栗姬用一聲“老狗”以及一句“呂後”給活生生的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他可以死,但是大漢的天下絕對不可以亂!
而一直到如今,幾年前續上的那一口氣終於是消耗完畢了。
景帝看著人群微微的歎了口氣,寥寥幾句便將自己死後的一切都給交代好了——這個時候的劉徹已然臨近加冠,隻差幾個月的時間了。
這對於一個皇帝來說是一件好事,所以景帝也沒有十分擔憂。
他看著陳熙,眼眸中的神色多次變幻,最後還是將心中的“試探之心”緩緩收了回去,他知道,在這個時候他出手試探陳熙的話,陳熙不會有什麼彆的反應,畢竟陳氏已經習慣了。
但習慣了不代表陳氏不會心中不喜。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以“真心”來交換。
當即看著陳熙說道:“陳卿,朕去了之後,大漢天下便交由你照拂了。”
他的眼眸中帶著些許的托付之色,這是老劉家的皇帝第一次沒有在臨終前試探陳氏,也是老劉家的皇帝第一次這麼坦然的將天下江山托付給陳氏。
陳熙緩緩上前,他看著景帝的眼眸,明白景帝心中的想法,當即開口道:“臣,必定不負陛下所托!”
景帝看著陳熙的眼睛,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堅定以及肅然,這才是放下心來。
他抬起頭,看著自己床榻上的帷幔,緩緩的笑了笑。
這便是景帝留在這世上最後的東西了。
“咚——”
“咚——”
“咚——”
鐘聲一連響徹九九八十一聲,這是“極數”,也是唯有皇帝死亡的時候才能夠敲響的次數,他代表著大漢的第四位帝王離去了。
景帝二十四年,景帝崩殂。
而奉天子詔令,太子劉徹登基,為大漢的第五位皇帝。
這位年幼的、甚至尚且未曾加冠的皇帝躊躇著走上了大漢這座喧嘩的舞台之上,並且成為了這座舞台的主人。
官渡侯府
人生匆匆多少年,花開花謝林了紅。
陳熙坐在那亭子之中,看著遠處的波瀾,眉宇中帶著點點的唏噓之色。
他明白,在劉徹登上曆史舞台的同時,大漢也就真正意義上的要達到了最為鼎盛的時期了——這個鼎盛其實並不是往昔意義上所說的“盛世”。
盛世在曆史的傳統概念中有兩個層麵意思。
第一,國力強盛,太平盛世,黔首的生活十分安定且富足,人們的精神世界也十分豐盛。
第二,開疆拓土,征戰四夷,將一個國家的威名打到整個世界全都承認,沒有人敢在質疑這個國家的強大,將他的對手全部掃清。
其中,前者其實更側重於“文治”,而後者則更注重於“武功”。
這是側重點的不同,但不可否認的是,真正的“盛世”是將這兩者結合起來的,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曆史中寥寥無幾。
哪怕是劉徹的漢武盛世以及李世民的貞觀盛世,多少都是有些許遺憾的。
劉徹的漢武盛世少了幾分太平安康的富足,而李世民的貞觀盛世少了幾分萬國來朝的慷慨激昂——哪怕貞觀盛世其實也有大唐覆滅突厥的“武功”在。
陳熙看著遠處蕩漾起來波紋的湖水,眼眸中帶著幾分的感歎。
在漢武帝這一朝,陳氏需要更加的小心,因為隻要渡過漢武帝這一朝,陳氏就真正的穩住了根基,之後的數年、數十年、甚至直到“西漢末年”都不需要什麼發展,隻需要穩步前進就可以了。
這是最大的考驗。
也是最容易傾覆的考驗。
當然了,對於如今的陳熙來說,他其實事實上並不太緊張,畢竟漢武帝初期的時候,漢武一朝還沒有那麼的難混。
前期的劉徹主要是側重於開疆拓土,發起對匈奴的進攻。
這個時期的劉徹雖然精力充沛且富有野心,但其實並不難對付。
真正難對付的是數十年後。
年老的劉徹是最難對付的,那就是一個活脫脫的老登並且是一個極其有自信,極其有權力,極其有野心,並且極其狡猾的老登。
“嗬——”
陳熙緩緩一笑。
武帝元年,年輕的天子登基之後並沒有十分迅速的開始自己的“統治”,他表現的十分謙遜,甚至謙遜的有點過頭了。
他表示自己是晚輩,朝堂上的官渡侯、條侯都是自己的長輩,自己隻需要謙遜的聽從這兩位的意見就好了。
好似十分沒有野心的樣子。
周亞夫、陳熙兩人內心都毫無波瀾,並不吃這一套。
但
耐不住真的有人吃這一套。
一個人跳了出來。
這是漢武一朝漢武帝的第一個敵人,也是第一個送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