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時初刻,天幕仍是一片濃稠的墨藍。
“嗚…嗚嗚嗚…”
壓抑的、生無可戀的哀嚎聲,伴隨著車輪碾過宮道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皇城中幽幽回蕩。
豪華的轎輦內,東方毓寧像隻被強行從溫暖巢穴裡扒拉出來的小貓崽,整個人蔫蔫地蜷縮在軟墊上,眼皮沉重得像墜了千斤巨石。
【嗚嗚嗚嗚~~統子!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要回家!我要躺回我的席夢思!】
她在內心瘋狂刷屏,
【雞都沒打鳴呢!公雞它祖宗都還在睡回籠覺吧?!我一個未及笄的青春美少女,圍觀什麼國家大事啊?
我姐夫他絕對是瘋了!沒天理了!壓榨童工啊!我要去勞動局…哦不,去大理寺告禦狀!嗚嗚嗚…】
這怨念衝天的心聲,如同自帶擴音喇叭,在她踏出鳳儀殿那一刻就開始廣播,一路暢通無阻地傳到了早已在金鑾殿外等候的眾人耳中。
不用看,大家腦海裡都能自動生成畫麵:
【那位傾國傾城的小祖宗,此刻必然是一副欲哭無淚、恨不得原地打滾的可憐模樣。】
一身玄色親王蟒袍、身姿挺拔如鬆的雍親王南宮燁,負手立於階前。聽到這熟悉又充滿活力的哀嚎,薄唇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眼底掠過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但很快,那點笑意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恢複了一貫的冷峻深沉。
然而,匆匆趕來的新任鎮國侯東方烈錚——東方毓寧的親大哥,可就沒那麼淡定了。
他前一天才風塵仆仆地趕回京述職,此刻換上了一身象征侯爵威嚴的深紫色麒麟紋朝服,玉帶束腰,雖卸了戰場上的凜冽殺伐,但高大挺拔的身軀和眉宇間沉澱的剛毅,依舊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一聽到妹妹那淒慘的心聲,這位鐵骨錚錚的漢子頓時心疼得不行,濃眉緊鎖。
轎輦剛在殿前停穩,不等宮人上前掀簾,東方烈錚一個箭步衝上前,大手“唰”地一下掀開了厚重的轎簾!
隻見自家小妹像隻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軟綿綿、無精打采地歪在轎內角落裡,小腦袋一點一點,仿佛下一秒就能睡過去。
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瞬間戳中了東方烈錚那顆硬漢妹控心!
“寧兒!”
他低喚一聲,心疼蓋過了一切禮數。仗著身高力大,他大手直接穿過毓寧的腋下,像拎一隻剛出生不久、毫無反抗之力的小奶貓似的,輕輕鬆鬆就把她整個人從轎輦裡提溜了出來!
然後,在滿朝文武、皇帝太子、以及雍親王南宮燁的注視下,這位即將新晉的鎮國侯,做了一件讓所有人眼珠子差點掉下來的事——
他雙臂一用力,竟把纖細嬌小的東方毓寧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就像小時候逗弄她玩舉高高一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東方毓寧被突如其來的騰空感嚇得一個激靈,殘留的睡意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
她歪著小腦袋,茫然地眨了眨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看著下方大哥那張寫滿哥哥疼你的剛毅臉龐,內心一片空白,隻剩下和係統的瘋狂連線:
【統子!統子!快!告訴我這不是幻覺!我…我這是被…舉高高了?!在…在金鑾殿門口?!】
吃瓜係統:【叮!宿主大人,您沒看錯!您的親親大哥,即將任鎮國侯東方烈錚先生,正在以最原始、最直接、也最…社死的方式,向您表達他深沉如海、熱烈如火的兄妹之情!雖然…場合略顯尷尬…但…愛,要勇於表達!您…自我消化一下吧!】
短暫的宕機後,東方毓寧終於回神。看著大哥眼中純粹的喜悅和疼寵,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驅散了被迫早起的怨念。她小臉瞬間綻放出比朝陽還要絢爛的笑容,甜得能沁出蜜來,對著東方烈錚嬌滴滴地喚道:
“大哥哥~”
聲音軟糯,帶著剛睡醒的慵懶鼻音,能酥到人骨頭縫裡。
哎喲喂!
這一聲“大哥哥”,如同點燃了雍親王南宮燁心底最隱秘的那桶陳年老醋!
他看中的小姑娘,那嬌滴滴、軟糯糯的聲音,應該是對著他喊“燁哥哥”的!雖然…現在舉著她的是親大哥…雖然…道理他都懂!但是!不行!就是不行!
南宮燁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來。周身原本收斂得極好的冷冽氣息不受控製地彌漫開來,周圍的空氣溫度驟降,仿佛瞬間進入了數九寒冬。離他近的幾個官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神經粗如鋼筋的東方烈錚也感受到了這股突如其來的、如有實質的冰冷殺氣!他舉著妹妹的手臂微微一僵,背脊莫名竄上一股涼意:
【嘶…怎麼突然這麼冷?】
係統警報:【宿主!檢測到超高濃度危險酸!危險等級:sss!建議立刻停止當前行為!重複!立刻停止!】
東方毓寧內心懵逼:【危險?殺氣?難道有刺客?!】
高台之上,將全程儘收眼底的皇帝南宮昱和太子南宮承乾,要不是提前聽到了毓寧的心聲,此刻怕是要以為有刺客暴起,直接召喚禁衛軍護駕了!
南宮昱看著自家弟弟那張黑得能滴出墨汁的臉,再看看被舉高高、笑得一臉燦爛的小姨子,以及一臉我妹真可愛的傻大個東方烈錚,內心簡直樂開了花:
【哈哈哈哈!萬年鐵樹開花了!還開得這麼酸!妙啊!朕正愁這小福星再過幾個月及笄了,婚配給誰才能既放心又不虧待她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這個冰山弟弟雖然…咳…是老了點(南宮燁:???),但好歹知根知底,總比便宜了外麵那些臭小子強!這醋吃得好,吃得妙!】
他清了清嗓子,威嚴的聲音打破了殿前詭異的寂靜:
“時辰到,上朝——!”
金鑾殿內,氣氛莊重。百官肅立,鴉雀無聲,隻有皇帝陛下的聲音和偶爾的奏報聲回蕩。
東方毓寧生無可戀地坐在皇帝姐夫龍椅下首特設的小軟凳上,哈欠連天,眼皮子直打架,整個人蔫得像棵脫水的小白菜。
她努力想維持坐姿,但小腦袋一點一點,好幾次差點栽下去。
【統子,救我…我感覺我的靈魂已經飄去和周公下棋了…肉體還在遭受酷刑…】
她內心哀嚎。
係統:【宿主撐住!想想昨晚禦膳房新做的水晶梅花糕!想想禦花園剛成熟的蜜桃!想想…咦?前排那個戶部侍郎的假發套好像被風吹歪了?】
恰在此時,殿門處不知哪來的穿堂風,頑皮地溜了進來。精準地,帶著一絲戲謔,掠過了站在前排的戶部侍郎王大人那梳理得一絲不苟、油光水滑的…頭頂。
隻見那頂價值不菲、用以掩飾聰明絕頂的假發套,如同被無形的手輕輕一推,極其緩慢又無比清晰地,從王大人本就不甚富裕的頭頂中央,向左側滑移了…寸許!
原本規整的發際線瞬間變成了一個滑稽的斜劉海,露出了底下光溜溜、反射著燭火微光的一小塊頭皮!
王大人(內心):
【!!! 我的發!】
他臉色瞬間漲成了難看的豬肝色,偏偏在朝堂之上,眾目睽睽,他既不能伸手去扶,又不能失態驚叫,隻能僵著脖子,努力維持著目視前方的姿態,眼珠子拚命往自己頭頂方向斜,試圖用意念把那該死的假發套拉回原位,額角青筋都暴起了。
【噗嗤——】
東方毓寧困意瞬間被這滑稽的一幕驅散了大半,差點沒忍住笑出聲,趕緊用小手捂住嘴,肩膀可疑地聳動著。
【統子!哈哈哈!看到了嗎看到了嗎!真的歪了!歪成那樣了!王大人臉都紫了!像顆熟透的紫皮茄子!
哈哈哈!禦花園的水蜜桃都沒這個好笑!嘿嘿嘿…既然周扒皮姐夫如此折磨我,一會我就去偷了他滿樹水蜜桃補償自己!】
她這幸災樂禍的心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清晰地回蕩在能聽見心聲的眾人腦海中。
噗…噗嗤…
儘管百官都受過嚴格的禮儀訓練,但這一刻,殿內還是響起了數聲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來的悶笑聲,以及更多因強忍笑意而發出的、類似嗆咳的怪異聲響。
好幾個官員死死低著頭,肩膀劇烈地抖動,更有甚者偷偷掐著自己的大腿,試圖用疼痛來轉移笑意。
原本肅穆的朝堂氛圍,因為這小小的假發風波和毓寧的心聲,變得微妙又帶著一絲詭異的歡樂。
南宮燁眼神幽幽瞟過去:
【禦花園偷桃?小東西膽兒肥了,一會就去抓偷桃賊。】
南宮昱端坐龍椅,心情大好地開始今日議程。首先便是嘉獎北境大捷的功臣。
“雍親王南宮燁,運籌帷幄,決勝千裡,賜黃金萬兩,東海明珠十斛,良田千頃!”
南宮燁麵色如常,出列,沉穩謝恩:
“臣,謝陛下隆恩。”
退回班列時,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那個捂著嘴偷樂的小身影。
“鎮國侯東方烈錚,勇冠三軍,斬將奪旗,賜紫金魚袋,加封太子少保,賜…嗯…”
南宮昱頓了頓,瞥了一眼下方似乎精神了一點的小姨子,笑眯眯地補充,
“賜禦膳房特供點心十盒,糖葫蘆…咳,五十串!”
【???點心?糖葫蘆???】
東方烈錚正沉浸在哄妹妹和抵禦莫名寒意的思緒中,乍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和封賞,腦子懵了一下。
【鎮國侯?加封太子少保?還有…糖葫蘆?陛下您認真的?給我?】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側,仿佛那裡已經掛滿了無形的糖葫蘆簽子。直到旁邊的同僚悄悄捅了他一下,他才猛地回神,慌忙出列,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臣…臣東方烈錚,謝陛下隆恩!”
心裡還在嘀咕:
【這糖葫蘆…是給寧兒的吧?肯定是給寧兒的!陛下聖明!】
輪到南宮燁謝恩時,他卻並未退下,而是上前一步,聲音清冷而沉穩:
“臣,謝陛下隆恩。然,臣鬥膽,另有所請。”
南宮昱挑眉,心中早有預料:“哦?皇弟所求為何?”
南宮燁目光沉靜,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臣,懇請皇兄賜臣一道空白聖旨。其上印璽完備,婚配對象一欄,留白。”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空白聖旨!還是婚配旨意!這簡直是前所未有!連剛才還在糾結假發和偷笑的官員們都瞬間被這重磅消息驚得忘了其他,紛紛看向那位冷峻的親王。
南宮昱看著弟弟眼中那勢在必得的銳光,再看看旁邊被這突如其來的“空白聖旨”弄得有點呆住、小嘴微張的東方毓寧,心中了然:
【好小子!夠直接!夠腹黑!這是要把生米直接煮成禦膳啊!小姨子,你自求多福吧!姐夫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他麵上卻不動聲色,捋須沉吟片刻,朗聲道:
“準!”
一張明黃的、蓋著鮮紅玉璽大印、唯獨婚配對象處空著的聖旨,被大太監恭敬地捧到了南宮燁麵前。
南宮燁接過聖旨,指尖在空白處輕輕拂過,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那個還在努力消化信息、小腦袋似乎又有點往下耷拉的嬌小身影,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誌在必得的幽光。
東方毓寧:【zzz…嗯?糖葫蘆…偷桃…好吃…】
巨大的信息量和持續的困倦終於壓垮了她,小腦袋一歪,靠著冰涼的柱子…徹底睡著了。
皇帝南宮昱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老狐狸般的笑容:
【聘禮都替你要來了,皇弟啊,接下來,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家那棵鐵樹,是如何一步步把懵懂的小白菜拱回家的美好前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