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鸞認真執行術前準備第二步——手臂消毒。
胳膊的皮膚褶皺、皮脂腺、毛囊都藏有細菌,如果不能做好手臂消毒,縱然是個小手術,也有可能會汙染他的傷口。
她用皂莢液對胳膊進行了認真的刷洗,清楚各種潛藏的汙垢,心中暗忖:“如果有醫用酒精就好了。”
百分之75的醫用酒精,把胳膊浸泡五分鐘,就能完美消毒了。(現代醫院基本改用新型消毒溶劑。)
提純酒精,在古代並不難做到。
難的是她太貧窮了,連低濃度可以喝的酒水都買不起!
楚鸞把已經在火上燒過的粗針頭取出來,對謝雲鶴手腕上的癰腫膿病灶進行穿刺引流。
她儘量避開腕前區的淺靜脈和皮神經,避開了尺靜脈、橈動脈掌淺支,這樣能保證他的手腕功能不會受到任何損傷,日後不管是舞刀弄劍、使槍棒都不受影響。膿灶刺破,成功引流出膿液,她立刻反複衝洗死腔內的膿液和壞死組織。
高溫滅菌的蒲公英,從中醫的角度上來說,它清熱涼血治一切疔瘡癰瘍;從西醫的角度說,它能殺滅金黃葡萄球菌、抑製皮膚真菌,增強機體免疫,現代已製成注射劑、片劑等廣泛應用於臨床治療多種炎症和感染性疾病。
幸運的是。
沒有活動性出血。
“有點疼,你忍一下。”
楚鸞沒辦法給他進行局麻或神經阻滯麻醉,條件不允許,就這麼直接把他膿癰病灶傷口邊緣,大概23的皮膚,用三角刮刀給去除了。
謝雲鶴的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如果說,剛開始消毒的時候,他還有心力胡思亂想,那麼現在,劇痛徹底令他心如止水。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詭異的治療方式!
一場沒有麻醉的粗針穿刺、清創完成之後。
楚鸞又把他十根手指頭上,被拶子夾的舊傷,挨個處理了一下。尤其是骨折的小拇指,她把骨頭複位,用一根木棍固定住綁好。
若是謝雲鶴再晚幾日遇到她,手腕上的細菌感染擴散到手指,可能引起化膿性腱鞘炎和化膿性滑囊炎。手差不多就廢了。
楚鸞叮囑道:“每天外敷搗碎的蒲公英,內服馬齒莧。這兩種野草村裡縣裡隨處可見,不用花一文錢。若是牢城營附近沒有,就從這兒帶兩竹籠回去。”
用如意黃金散敷貼更好。
但黃金散的方子包括大黃、白芷、黃柏、冰片等十五種藥材,沒有錢是絕對配不出來的。暫時用不起。
謝雲鶴靜靜地看著她,眼睛漆黑幽邃。
“如果你家裡人或是牢城營的朋友身上也有癰瘡紅腫感染,也可以用這個法子,雖做不到藥到病除,但至少能減輕一部分痛苦。”
謝雲鶴喉頭滾出一句“謝謝。”
他父親剛一到涯州牢城營,就被管營打了一百殺威棒。
脊背的棒瘡,紅腫不堪,天氣過於炎熱,營內臟亂,已經有化膿的跡象了。父親春秋已高,趴在稻草褥子上痛苦哀嚎,被折磨地臉上活氣越來越少。
楚老太自廚房端了個破舊的黑漆木盤過來,木盤上一個大粗瓷海碗:“今兒是個好日子,你既做了楚家的孫女婿又是第一次上門,吃碗雞蛋紅糖水再走吧,用的是家裡自熬的土糖。”
楚家的田,有一大半兒是種甘蔗的,甘蔗拿去土糖寮榨汁,熬煮出黑砂糖拿去集上賣。糖村大部分莊戶人家,都是如此。
涯州是大胤朝最大的產糖地之一,因氣候濕熱,極適合種植甘蔗。
謝雲鶴見那碗口極大能把臉直接埋進去,赤色的糖水上飄著幾顆肥嘟嘟泡開的紅棗兒,兩小片薑,臥著一對兒雪白軟胖的荷包蛋,非常誘人。牢城營的夥食,是又臭又腥的爛魚黃米粥,用的是最差的陳年糙米,臭魚爛蝦味道就能把人給熏死,許多北邊流放過來的囚犯吃不慣,上吐下瀉。與之相比,這雞蛋紅糖水簡直就是龍肝鳳髓!
謝雲鶴答禮道:“蒙祖母好食相待,不敢辭。”
他說好聽點兒是楚家招的贅婿,說難聽點兒,就是個上門乾活的罪人長工,妻家不刁難他已是難得。更遑論如此這般,又是治傷,又是糖水雞蛋款待。
來到涯州甜水縣牢城營已經三日,他沒吃過一頓飽飯,縱然已經餓得頭暈眼花,他還是去灶房取了一隻空碗來,分撥出一隻雞蛋、三個棗兒、半碗糖水,遞給了楚鸞,自己才吃了。
楚鸞捧著碗,鼻端充斥著雞蛋紅糖水的甜香味,整個人愣在那兒——他竟然把兩隻雞蛋裡頭更大的那隻給了她,四個棗兒分她三個。
輕咬了一口糖水雞蛋。
甘冽甜濃,齒頰生香。
謝雲鶴走的時候,楚鸞給他捎帶了滿滿一籠子蒲公英和馬齒莧。
晚上。
楚老太帶著三個兒媳,還有幾個孫子孫女,聚在一張桌子上吃那鍋煮得爛熟的糙米粥,一盤蒲公英馬齒莧炒的野菜,因舍不得放粗鹽所以沒什麼味道,甚至有一股子澀,像是在啃青草。
二叔母是傳統小媳婦兒,婆婆縱然從不苛責兒媳,她也比較拘謹,板凳都不敢坐實了,隻坐了半邊兒;三叔母身材特彆豐滿,又有一對極惹眼的勾魂鳳眼,用現代的話來說是豔麗濃顏,用古代的話來說是“不莊重勾欄樣式”,村裡人造了她不少黃謠,她很自卑總是低垂著頭,屁股在凳子上掛個四分之一邊角。
楚大錘和楚二錘喝完了一碗糙米粥後吧唧吧唧地舔碗,舔完了碗口邊兒又添碗底,稀少疏落粘著的糙米都給舔乾淨了,依然舍不得把碗給放下。
楚鸞下晌吃了半海碗紅糖雞蛋,這會兒並不怎麼餓。
“姐,這粥你不吃了麼?”
楚三妮一臉渴望地盯著姐姐碗裡剩下的大半碗粥,止不住地咽口水,“可以給我吃麼?”
二叔母小趙氏把女兒拉到一邊,低聲道:“你好不曉事。當初娘懷你的時候鬨蝗災,差點餓死一屍兩命,是阿鸞娘帶著糧食回家救了咱們的命。這家裡你見過誰貪嘴多吃阿鸞的糧。”
楚三妮揪著舊衣服角兒,難為情地垂下腦袋。
楚鸞一見這情形,二叔母念著救命之恩,雖是為了維護自己,但不經意間就把自己和三妮放到了對立麵,這不好,同一屋簷下有損姐妹間的一團和氣,她立刻親熱地把自己大半碗粥,倒入三妮的空碗裡:“我今兒得了門喜事,下午吃了雞蛋紅糖水不餓。我虛長三妮兒兩歲,承她叫一聲姐姐,這家裡最勤勞肯乾的孩子就是她了,我私心裡極佩服的,她頂著烈日在甘蔗田壟裡收割甘蔗,皮膚都曬成橄欖色,哪似我這這個懶姐姐在家乘涼躲懶,三妮兒原該多吃些。”
楚三妮猛然抬起頭,一對眸子似驟雨初霽。
一大家子同個灶裡吃飯,家裡太窮糧食有定數,她又累又餓想多吃半碗,餐桌上被娘親訓斥,本就是下臉麵的事兒,大堂姐當眾肯定了她的辛苦勞動,頓時就不覺丟人了。
楚老太笑著開口了:“三妮兒知道家中艱難乾農活最是賣力氣,阿鸞是體諒妹妹懂得謙讓。老楚家有你們這樣的好孩子,日後何愁不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