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點驟如嘈嘈急雨,金鈴聲似珠落玉盤。
少年足尖點地,胭脂紅的窄袖胡服在檀板聲中如花綻開,露出一截勁瘦的蜜腰。
盛菩珠姿勢慵懶倚在圍榻上,秀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團扇的竹柄。
隔著一層薄紗,倚坐在另側的端陽長公主就顯得隨意多了,她身邊候著數個衣裳華麗的俊美郎君,有端著瓜果點心的,也有小心跪候在長幾前焚香煮茶。
鼓聲漸急,胡族少年衣袂翻飛,幾縷發絲貼在汗濕的臉頰上,高鼻深目,嵌著一雙琉璃藍的瞳眸,纖長高挑的身姿透著不羈的野性。
滿室燈燭如晝,本就薄如紗霧的胡服下,隱約能瞧見少年結實的胸膛肌理,汗水浸透衣料,連蜜色皮膚下每一寸骨骼走勢都一清二楚。
“咚咚……”
檀板急促拍了兩下,少年一個旋身忽地折腰仰麵,鴉青色長發鋪散開,柔身跪倒在盛菩珠圍榻前的波斯毯上,眯著一雙貓兒似的眼瞳,帶著有些刻意的討好。
“哈哈哈哈……”
“菩珠我的乖乖,雉奴這是喜歡你呢。”端陽長公主放聲大笑,帶著幾分揶揄的視線在那胡族少年身上一轉,單手挑開隔簾,眼底的興奮都快掩飾不住了。
盛菩珠看似漫不經心搖了一下手裡的團扇,杏眸掃過少年腰間綴著的銀鈴,微微一笑:“這樣好顏色的少年,若放在琳琅閣當差,定是能招攬生意,隻怕娘娘不舍忍痛割愛。”
端陽長公主不正經眨了眨眼睛:“隻放在琳琅閣,你這孩子可真會暴殄天物。”
她驀地話鋒一轉,意有所指道:“你平日就是個珠玉腦袋,再俊俏的郎君在你眼裡最多當個金玉飾品的陪襯,這滿長安城的郎君,能有幾人入你的眼,虧得是我那姐姐做了一樁好姻緣。”
“嘖嘖嘖……”
“不過我那好外甥既已歸家,新婚夫妻又是久曠兩年,想必夜裡有的是力氣和……”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盛菩珠捂住了嘴。
“公主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就饒過我吧。”
“我那郎君。”
盛菩珠聲音微微一凝:“您又不是不知他是怎樣克己複禮之人。”
她話雖這樣說,也不知想到什麼,臉頰漸漸漫上一層胭脂似的紅潤,丟了團扇從房桌上端起琉璃盞,仰頭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半透明的酒液沾在她唇上,泛著誘人的光色。
端陽長公主不以為意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張明顯被滋潤得比花更嬌豔的小臉上,用隻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調侃:“克己複禮如何,端方君子又如何,執硯他可是武將。”
武將又怎麼樣。
除了身形高挑,但行事卻是那種手起刀落的利落,力道更不知收斂,再好看令人垂涎的身材,一旦被他壓在榻上連半分都動彈不得,隻能被迫承受那些不契合時。
盛菩珠想到這些,有些懊惱抿了抿唇,身體卻誠實地抖了一下,異樣的感覺從心底漫上來。
她雖說不上喜歡,但也說不上抗拒,然而那種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飽脹感,像是已經刻在了她每一寸皮膚上,隻要一記起。
就會想起他頂著那樣一張溫潤端方的臉,明明是比文臣更清雋性冷的模樣,偏偏做那事的時候,就如將軍巡視疆土,隻有勢如破竹的降服。
“咳。”盛菩珠輕咳一聲,帶著這種異樣,她輕輕咬了下舌尖,紫紅色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再對上端陽長公主那彆有深意的眼神,莫名覺得花廳內空氣都變得炙熱。
她重新撿起團扇在臉頰邊扇了扇,借著扇麵的遮擋,睜著一雙圓潤的杏眼無辜道:“我覺得屋裡的炭火有些熱了,娘娘不如讓人撤走一些?”
端陽長公主哼了哼,歪頭瞥向她:“可惜我們菩珠生得這樣貌美的小女郎,卻不是一個會疼人的。”
“你冬日穿得厚實,可彆忘了本宮的雉奴隻穿了薄薄的胡服,我可舍不得把這樣俊的少年郎君給凍壞了。”
“來人,快給世子夫人送些冰來。”
盛菩珠飲了酒,性子自然也就外放不少,沒了她在外時喜歡端著的儀態,而是軟綿綿趴在端陽長公主懷裡,很認真道:“那娘娘就莫要把雉奴給我了,我慣不會疼人,琳琅閣若添新人,閣裡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們又得說我厚此薄彼。”
端陽長公主撲哧一笑:“罷了罷了,我不逗你。”
“若真把雉奴給你,那還了得,不說我那好姐姐壽康要把我的頭擰下來,就算是執硯那冷若冰霜卻記仇的性子,我這把老骨頭可吃不消。”
盛菩珠垂了眼簾,琉璃杯裡添了冰,冷凝的水珠從杯壁上滾下來,潤濕了她發燙的手掌心。
這股涼意,終於讓她有些昏沉的小腦袋,多了少許的清醒。
她如呢喃一般,點了點頭,認同道:“我也吃不消。”
“嘖,果真的醉了。”
端陽長公主抬了抬下巴朝身邊人示意:“去把世子夫人常住的那間屋子收拾出來,醒酒湯也備上,再讓人去前廳把杜嬤嬤喚來貼身伺候。”
“是。”有人恭敬退下,也有人立刻補上長公主身旁空出的位置。
雉奴安靜匍匐跪在地上,腰間銀鈴隨著他的呼吸輕輕地響,披散的長發垂至腳踝,就像是被人從小馴養得討喜的獸崽。
端陽長公主俯身,撚一起雉奴臉頰邊一縷發絲,微抬了下眼:“這回你總該死心了吧?”
“是。”雉奴幾乎把身體貼在波地毯上,是謙卑恭敬的示弱。
她擺了擺手,準備叫花廳裡的人都退下,可是忽然眉心擰了一下,有些不滿問:“方才去喊杜嬤嬤的人,怎麼還沒回來?”
“娘娘,不好了。”
恰在這時候,一個神情十分忐忑的嬤嬤從外邊快步小跑進來。
她兩條腿都在抖,勉強站穩:“靖國公府世子來了,就在公主府門外候著,杜嬤嬤和世子夫人的兩個貼身婢女都已經被世子的人喊走了。”
端陽長公主暗道糟糕,連那點恍惚的酒意都醒了大半,她嚇得站起來連聲吩咐:“先給世子夫人喂些醒酒湯下去。”
“熏香呢?加點薄荷艾草葉進去,把夫人身上的酒氣給熏一熏。”
盛菩珠有些懵懵地喝下一碗醒酒湯,她晃了晃發沉的腦袋:“娘娘怎麼了?”
“這麼早就散了?”
她又眯著眼睛去看更漏,皺了皺眉,依舊有些不太明白:“瞧著還未到宵禁的時辰,若是馬車行得快些,我應該是趕得及回府。”
端陽長公主都快誠心念佛祖菩薩了,她勉強笑了一下,親自拿過雪白的狐大氅給盛菩珠裹上,很果斷地把她往外推了推:“好孩子,快回家去吧,你家那殺神殺來了,本宮實在搞不定。”
“你若酒醒了,可千萬彆怪我見死不救,我這也是自身難保。”
盛菩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覺得頭有些暈,時間好像被拉得很長,任由周圍的婢女簇擁著往外走。
她都快走到花廳外了,忽然又停下腳步回頭,很不解地問:“娘娘,今日你怎麼不送送我?”
端陽長公主心裡道了一聲祖宗,見雉奴正仰著頭看她,可憐兮兮。
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想到事已至此,還不如搞一出大的,乾脆朝雉奴一揮手:“你替本宮去送送世子夫人。”
“是。”
暮色漸沉,像是要把白皚皚的雪景給搗碎。
端陽長公主府門前,宮燈在風中搖曳,將門前獸首映得忽明忽暗。
盛菩珠意識還不算混沌,她扶著婢女的手還不忘問:“怎麼不見杜嬤嬤和梨霜?”
“回世子夫人,方才嬤嬤來稟,說和梨霜姑娘在公主府外等候夫人。”
“哦,這樣啊。”
盛菩珠揉了揉發燙的臉頰,等走到馬車前,還不忘用很愉悅的聲音朝婢女說:“今日的胡旋舞比起往日的都有趣,你等會子回去告訴長公主娘娘,若下次約我,最好是能早些。”
“是,奴婢這就去回稟長公主。”
杜嬤嬤幾人聽到盛菩珠和長公主婢女的對話,嚇得臉色青白交替。
她們想阻止自家主子胡言亂語,奈何被那冷厲的氣息壓著,連往前走一步都覺得苦難。
盛菩珠根本沒有這方麵的自知,看著近在咫尺的車轅,腳步有些踉蹌要踩上去。
她才邁了一步,結果絆了裙擺,整個人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摔在雪地裡。
“小心。”杜嬤嬤隻來得及驚呼。
玄色的車簾無聲掀起。
男人探出身,骨節分明的手帶從未見過的淩厲,寬闊掌心穩穩托住她往後倒的腰肢。
盛菩珠醉眼迷蒙地抬頭,正好對上男人一雙漆黑平靜的寒眸。
“郎……郎君?”她嚇得臉一白,活脫脫見了鬼的模樣。
接著就聽到謝執硯冰冷的聲音:“夫人玩得可儘興?”
他半張臉都隱在夜晚的陰影中,唯有朦朧的燭火裹他越發顯得清冷銳利的側臉輪廓。
盛菩珠張了張嘴,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見謝執硯眸光忽然一沉,直直朝她身後壓下去。
她本能順著他的目光往後看。
她看到了什麼?
啊!
……
盛菩珠這一刻,把她這一輩子聽過的臟話都想了一遍。
最後隻剩一聲長歎。
要死了!!!雉奴怎麼也跟來了?
還穿得那樣清涼露骨!她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啊。
“郎君,你聽我解釋。”盛菩珠渾身僵冷,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心底莫名升起害怕的情緒,她本能往後退,然而後腰被一隻手輕易禁錮住,動不了分毫。
她今夜可能要慘死在端陽長公主府門外了。
盛菩珠其實很想換個體麵點的死法,哪怕是死韞玉堂的床上,也比這樣的修羅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