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息心得》如同在淩墨乾涸的修行荒漠中鑿開了一眼清泉。後山思過崖的罡風依舊凜冽,石梁上的枯葉依舊掃之不儘,但淩墨的心境卻如同被那冊子中的落葉拂過,塵埃落定,歸於沉寂。
他不再刻意模仿頑石朽木,而是嘗試著放空心神,讓意念如風中之塵般飄蕩,讓氣息與山巒的吐納同頻。行走間,腳步聲自然融入枯枝斷裂、蟲鳴窸窣的背景音裡,再無半分突兀。那是一種更自然、更深邃的“不存在感”,如同溪流彙入大海,不留痕跡。
煉氣六層的靈力在經脈中流淌,雖依舊微薄,卻比以往多了幾分靈動自如。小金毛趴在他肩頭,金色的小尾巴偶爾掃過他的脖頸,帶來一絲微癢的暖意。這小東西似乎也格外享受淩墨這種“落葉歸塵”般的氣息,睡得格外安穩。
然而,丹田的饑餓感如同跗骨之蛆,從未真正遠離。思過崖的“供奉”隻有每日兩塊硬得能崩掉牙的雜糧餅,蘊含的靈氣聊勝於無。那本珍貴的《斂息心得》雖指明了心境方向,但更深層次的斂息與靈力操控,仍需更精妙的法門輔助——比如,一張真正的斂息符籙。
靈石?負債累累。
貢獻點?天方夜譚。
唯一的指望,隻有後山荒穀深處,每月晦日才悄然浮現的“鬼市”——一個遊走在宗門規則邊緣、專供底層弟子和散修交易見不得光之物的灰色地帶。
晦日之夜,月黑風高。
淩墨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薄煙,沿著崎嶇隱秘的山徑向下潛行。他運轉著新領悟的斂息之道,氣息微弱悠長,步履輕緩自然,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落葉歸根,無聲無息。懷中《斂息心得》粗糙的樹皮紙緊貼著皮膚,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寧。小金毛藏在他衣襟裡,隻露出半個小腦袋,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警惕而好奇的光。
穿過一片瘴氣彌漫的枯骨林,前方豁然出現一片被兩山夾峙的狹窄穀地。穀內不見燈火,卻人影幢幢,如同鬼魅聚集。壓抑的交談聲、討價還價的低語、金屬器物輕微的碰撞聲,混雜著泥土、草藥、金屬鏽蝕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構成了一幅詭秘的畫卷。這便是鬼市。
淩墨如同溪水流過礁石,悄無聲息地彙入這湧動的人潮陰影之中。他的目光掃過一個個簡陋的地攤:蒙塵的殘破法器、散發著詭異藥味的不知名根莖、字跡模糊的獸皮古卷、甚至還有幾枚沾染著新鮮泥土氣息的“古墓出品”玉戒… 攤主大多麵目模糊,氣息晦澀,或裹在寬大的鬥篷裡,或縮在陰影角落,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人。
他的目標很明確——符籙攤。尤其是能輔助斂息、遮蔽氣息的符籙。
終於,在鬼市最深處、靠近冰冷岩壁的一個角落,淩墨停下了腳步。這裡光線最暗,人流也最稀疏。一個乾瘦如同骷髏的老者蜷縮在一塊臟汙的獸皮上,麵前隻擺著寥寥幾樣東西:三張黃符紙繪製的、朱砂紋路黯淡的“神行符”,兩張邊緣起毛的“劣質火球符”,以及一張被單獨放在一塊相對乾淨黑布上的符籙。
那張符籙顏色深灰,材質似皮非皮,似紙非紙,觸感冰涼柔韌。上麵的符文並非朱砂繪製,而是用一種近乎銀灰色的奇特墨水勾勒,線條繁複玄奧,流轉著一種內斂的、如同薄霧般的微弱靈光。符籙邊緣磨損嚴重,顯然有些年頭,但核心符文保存完好,散發著一種令人心神寧靜的奇異波動——斂息符!而且品階似乎不低!
淩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就是它!
他維持著“落葉歸塵”的斂息狀態,氣息微弱得如同岩壁縫隙裡滲出的寒氣,目光平靜地落在符籙上,沒有流露出半分渴望。
“老丈,此符何價?” 淩墨的聲音嘶啞低沉,如同風吹過岩縫。
骷髏老者抬起渾濁的眼皮,渾濁的眼珠在淩墨身上掃了一圈,似乎沒發現什麼特彆之處(淩墨的斂息功不可沒),乾癟的嘴唇翕動,聲音如同砂紙摩擦:“三十…下品靈石。不二價。”
三十塊!淩墨心中倒吸一口冷氣。把他賣了也湊不齊零頭。
“太貴。” 淩墨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他沒有立刻離開,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老者攤位上其他幾樣無人問津的破爛——幾塊鏽蝕嚴重的金屬殘片,一枚布滿裂紋、靈氣全無的玉扳指,還有半截黑乎乎、像是燒焦木棍的東西。
就在他目光掠過那半截“焦木棍”時,袖子裡的小金毛突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不是興奮,而是一種混雜著警惕和疑惑的悸動!同時,災厄聖體的被動感知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非敵意但異常詭異的波動——來自那截焦木棍!
淩墨心中一動。他蹲下身,動作自然如同整理鞋履,指尖卻極其隱蔽地拂過那幾塊鏽蝕的金屬殘片和玉扳指,最後,極其“隨意”地拾起了那半截毫不起眼的焦黑木棍。
入手沉重冰涼,非金非木,表麵覆蓋著厚厚的煙炱,掩蓋了原本的材質。一端斷裂處參差不齊,另一端則隱約有個圓形的、同樣被熏黑的接口。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極其不穩定的靈力波動,如同垂死心臟的最後跳動,從木棍內部極其隱晦地傳遞出來。若非小金毛的異動和災厄聖體對異常能量的敏感,淩墨也絕對會將其忽略。
這玩意兒…有古怪!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絕對比表麵看起來值錢!
“老丈,”淩墨掂量著那截焦黑的木棍,聲音依舊平淡,“此物…看著倒有幾分眼熟,像是我家灶膛裡燒火棍的兄弟。三十塊靈石沒有,此物加…” 他飛快地從懷裡摸出僅有的兩塊下品靈石(舔靈糊省下來的家底),又指了指那截焦木棍,“換你那張灰符,如何?”
骷髏老者渾濁的眼珠盯著淩墨手中的焦木棍和那兩塊微光黯淡的靈石,又看看自己那張灰撲撲的斂息符,臉上皺巴巴的皮肉扯動了一下,似乎在權衡。這破棍子在他攤上躺了不知多久,從未有人問津,純屬占地方。兩塊靈石雖然少得可憐,但蚊子腿也是肉。那斂息符雖好,卻是有一次“處理”贓物時順手得來的,對他無用,壓在手裡也是壓著。
“哼…”老者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帶著濃濃的不屑和施舍意味,“破爛換破爛…算你走運!滾吧!” 他枯瘦如柴的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抓走了淩墨手中的兩塊靈石和那截焦木棍,動作快得帶起一絲殘影,仿佛生怕淩墨反悔。同時,另一隻手極其隨意地、如同丟垃圾般,將那張珍貴的灰色斂息符甩到了淩墨腳邊的塵土裡。
交易完成,乾脆利落,充滿了鬼市的冷漠與算計。
淩墨心中暗喜,麵上卻無波無瀾。他默默彎腰,撿起那張沾了塵土的斂息符,指尖傳來符籙冰涼柔韌的觸感和內斂的靈韻。入手微沉,顯然材質不凡。他小心翼翼地將符籙貼身藏好,那冰涼的觸感緊貼著胸膛,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全感。
他不再停留,如同完成了任務的幽靈,轉身就要融入身後湧動的陰影人潮。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刹那!
異變陡生!
那骷髏老者將兩塊靈石和焦黑木棍隨手丟進身旁一個敞口的、油膩膩的破布袋裡。大概是覺得交易虧了,心頭不爽,他抓起布袋,準備收攤走人,動作帶著一股煩躁的狠勁。
他猛地一扯布袋!
布袋下方,一個用來墊攤位、早已鬆動不穩的粗糙石板,被布袋帶起的力道猛地一蹭!
哢嚓!
一聲輕微的石塊碎裂聲!
骷髏老者隻覺得支撐布袋的手肘下方猛地一空!身體瞬間失去平衡,下意識地向前踉蹌一步!
就是這一步!
他穿著破草鞋的左腳,不偏不倚,狠狠地踩在了自己那輛停靠在岩壁邊、獨輪收攤小車的…一個早已鏽蝕嚴重、布滿裂痕的車軲轆固定螺栓上!
嘎嘣——!!!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徹底斷裂的脆響,在鬼市嘈雜的背景音中顯得格外刺耳!
那枚飽經風霜、承受了無數重壓的螺栓,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老者這飽含怨氣與煩躁的一腳重踏下,齊根斷裂!
下一刻!
嘩啦——咣當!!!!
失去了關鍵螺栓固定的車軲轆,如同脫韁的野馬,在老者驚恐的目光注視下,帶著巨大的慣性,猛地從車軸上脫離、翻滾、彈射而出!
那沉重的木輪碾過凹凸不平的碎石地麵,發出隆隆的悶響,速度越來越快,如同一個瘋狂的保齡球,朝著鬼市邊緣那條陡峭無比、直通下方黑暗深淵的山坡,義無反顧地衝了下去!
“我的車!!”骷髏老者發出一聲變了調的、撕心裂肺的慘叫!那獨輪小車是他吃飯的家夥!沒了軲轆跟廢鐵無異!
他哪裡還顧得上攤位上那點破爛,如同瘋了一般,拔腿就追!乾瘦的身影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朝著那瘋狂滾落山坡的車軲轆撲去!
“滾開!滾開!彆擋道!”
“攔住它!攔住老子的車軲轆啊!”
“天殺的!哪個天殺的賣給我的破車!”
老者淒厲的咒罵和哭嚎聲,混合著車軲轆滾落山崖發出的轟隆巨響、撞擊岩石的砰砰聲,在寂靜的鬼市邊緣顯得格外荒誕刺耳,瞬間吸引了附近所有攤主和行人的驚愕目光。
人群騷動起來,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如同看一場突如其來的鬨劇。
“老劉頭又倒黴了?”
“嘖嘖,車軲轆都跑路了…”
“活該!這老棺材瓤子心黑手狠,報應!”
淩墨早已在車軲轆脫軸的瞬間,便如同受驚的狸貓,身形一晃,悄無聲息地退入更深的陰影之中,完美地避開了所有視線焦點。
他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岩壁,聽著下方山坡傳來越來越遠的轟隆聲和老劉頭絕望的哭嚎咒罵,感受著懷中斂息符那冰涼的觸感。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拿起焦黑木棍的手指,又看了看老者攤位前那塊碎裂鬆動的地麵石板。
最後,他極其輕微地、無奈地歎了口氣,用隻有自己和小金毛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這故障法寶…”
“包售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