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拂著朱雀大街上成千上萬盞燈籠,流光溢彩,如夢似幻。
然而此刻,所有的光華,似乎都彙聚到了那個站在畫案前的身影上。
太子,李軒。
他成了全場的焦點。
有同情,有憐憫,有幸災樂禍,有等著看好戲。
二皇子李湛的詩,如同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橫亙在所有人麵前。人們實在想不出,這位素以紈絝聞名的太子殿下,能用什麼來超越。
“完了完了,太子殿下這下要出醜了。”
“是啊,二殿下的詩堪稱絕唱,太子殿下如何能比?”
“唉,何必非要強出頭呢,剛才認個慫,大家笑一笑也就過去了。”
民眾的議論聲雖輕,卻清晰地傳入了蕭凝霜的耳中。她的一顆心,揪得緊緊的,素手在寬大的衣袖下,早已攥成了拳,指節發白。她甚至有些後悔,後悔自己今夜太過鋒芒畢露,才引得李湛將矛頭轉向了李軒。
然而,身處風暴中心的李軒,卻依舊平靜得像一汪深潭。
他沒有像李湛那樣故作姿態地望天看地,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鎖眉沉思。他隻是靜靜地站著,目光掃過眼前這片繁華的人間煙火,掃過那些或期待或擔憂的麵孔,最後,落在了不遠處蕭凝霜那張寫滿緊張的絕美臉龐上。
他對著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仿佛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蕭凝霜的心,沒來由地一鬆。
隨即,李軒動了。
他拿起筆,卻沒有立刻蘸墨。而是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走到台前,將杯中酒,緩緩灑在地上。
“這一杯,敬我大周,為開疆拓土,馬革裹屍的英魂。”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全場。
全場為之一靜。那些武將勳貴,更是神情一肅。
接著,他又倒上一杯。
“這一杯,敬我大周,為天下安定,鞠躬儘瘁的先賢。”
文官席位上,許多老臣都動容了。
最後,他舉起第三杯酒,目光掃過全場,高聲道:“這第三杯,敬我大周萬千子民!願我大周,人人如龍,國祚萬年!”
說罷,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隨手將酒杯擲於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好!”
不知是誰帶頭,百姓中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光是這三杯酒,這三句話,便已顯露出遠超之前所有人的胸襟與氣魄!
李湛的臉色,微微變了。
李軒做完這一切,才轉身回到案前,提起狼毫筆,飽蘸濃墨。
他提筆懸腕,一股無形的、磅礴的氣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那不再是一個紈絝太子,而像是一位即將揮斥方遒的絕代宗師。
他沒有寫詩。
他寫的,是一首詞。
他一邊寫,一邊低聲吟唱,那聲音初始低沉,繼而高亢,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不是在作詞,而是在譜寫一曲天地間的浩蕩長歌。
“大周東去,浪淘儘,千古風流人物。”
第一句出口,全場皆驚!
這是什麼句子?開篇便是如此宏大蒼涼的意境,直接將曆史長河都拉到了眼前!那些飽學大儒,更是雙眼圓睜,因為他們發現,這種長短句結合的文體,他們聞所未聞!
李軒筆走龍蛇,吟唱聲越發激昂。
“故壘西邊,人道是,神武大帝破虜處。”
他化用了本朝開國皇帝的典故,信手拈來,毫無滯澀。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寫到此處,他筆鋒一頓,一股豪邁之氣,衝天而起!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這詞句奪走了。那畫麵感,那氣魄,簡直讓人身臨其境,熱血沸騰!
李湛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他引以為傲的那首詩,在這幾句麵前,簡直就像是小孩子的塗鴉,匠氣十足,毫無靈魂!
李軒沒有停,他看向遠方的皇城,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吟唱的語調,轉為悠遠。
“遙想武帝當年,聖後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他再次化用典故,將文治武功的先祖形象,描繪得栩栩如生,那份“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從容與強大,讓無數人心向往之!
蕭凝霜怔怔地看著他,美眸中異彩連連。她仿佛看到的不是李軒,而是一位穿越了時空,與千古英雄對話的偉人。
詞至下半闕,李軒的語調再次一變,帶上了一絲自嘲與灑脫。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人生如夢!”
這四個字,如黃鐘大呂,狠狠敲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尤其是龍台之上的皇帝李承業,他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驚疑。
這等勘破世事的滄桑與豁達,怎麼會從一個不到二十歲的青年口中說出?這需要何等的經曆,何等的胸懷!
李軒寫下最後一個字,筆鋒重重一收!
整首詞,一氣嗬成!
《念奴嬌·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儘,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神武大帝破虜處。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武帝當年,聖後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被這首詞,震得魂飛魄散,心神俱裂。
他們仿佛看到了一條奔騰不息的曆史長河,看到了無數英雄豪傑在其中閃耀又寂滅,看到了江山的壯麗與人生的短暫。這首詞的意境,已經完全超越了“家國”“天下”的範疇,達到了一種俯瞰古今、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哲學高度!
“這……這是詞?”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翰林,聲音顫抖地站了起來,“老夫窮經皓首,從未見過如此文體!開一代先河!這是開一代先河啊!”
“神作!此乃神作!”另一位大學士激動得老淚縱橫,“‘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何等氣魄!‘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何等胸襟!老夫,拜服!”
說著,他竟真的對著李軒的方向,深深一揖!
李湛,麵如金紙,身體搖搖欲墜。
他輸了。
輸得比上官婉兒還要慘。
他不僅是輸了一場比試,他那“京城第一才子”的名號,他苦心經營的“溫潤儒雅”的形象,在李軒這首開天辟地般的詞作麵前,被碾成了齏粉。
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天大的笑話。
“噗——”
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他竟被氣得當場吐血,兩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二殿下!”
“快傳太醫!”
現場頓時一陣騷亂。
而蕭凝霜,隻是癡癡地看著那個持筆而立,淵渟嶽峙的男人。她的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那座名為“仇恨”的冰山,在今夜,被那激昂的琴音,被那燦爛的笑容,被這首驚天動地的詞,徹底擊碎,融化,蒸發得無影無蹤。
剩下的,唯有仰望,唯有震撼,唯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名為“傾心”的情愫,在瘋狂滋生。
龍台之上,李承業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他一步步走下台階,穿過人群,親手從案上拿起那幅墨跡未乾的詞。
他看著上麵的字,感受著那字裡行間撲麵而來的萬古豪情,許久,才轉過身,用一種無比複雜的眼神看著李軒。
“這首詞,是你作的?”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帝王的威嚴,和一絲作為父親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