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榆樹陪著韓公安趁著夜色來到發案地點。這是黃金公司所在地,地處一個山凹裡,一輪彎月掛 在天上,月亮永遠抖擻著精神,它掛在天上不是當作一盞燈用的,它是魂魄,是人與鬼共用的魂魄。
雞靜嶺上,夜幕低垂,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影子。
夜幕模糊了一切,堅實的雞靜嶺就像一個黑窟窿,仿佛一落腳,人就要陷落到巨大的窟窿裡,落入鬼窟魔域之中。不過兔鷹都回窩了,誰還會來此落腳呢,隻有風,一陣陣鬼哭狼嚎的落山風儘情地吹著。
那些動與不動的影子們相互依偎著,它們彼此需要依靠,即使是堅硬碩大的石頭也是如此。
這地方叫鬼奶子窩。
此時月亮掛在天上,將這雞靜嶺照得如同白晝,好一片山間風物。
一條山路向山穀蜿蜒而去,像銀亮的蛇身,歹徒是不是從這條路走過來的呢?
他也可以不走這條路,他可以從山坡的任意方向走過來,在這高山大嶺,人可以大模大樣地走過來,並且不留痕跡,實際上幾日的勘察追蹤,至今沒有發現腳印,他踩過的草叢當時一定留下過印跡,不過很快那些草木就能恢複原樣。
一棵雜樹倚靠在黃金公司的牆邊。
當時因為考慮要借這樹的一大片蔭涼,才沒伐走這棵樹,沒想到成了凶手搭腳的工具,凶手是攀著這棵樹爬上屋頂的,但他戴著手套,樹上也未留下任何痕跡。
然後他到屋頂,他肯定在屋頂上停留了很長時間,他不需要慌亂。
凶手十分從容地順著這條路走過來,他行走的速度不急不慢,並且他的鞋子上已經纏上了草繩,他手中拿一塊尖利的石頭,腰間還彆著斧頭。月亮如一燈盞高掛在山頂之上,草木相依,草木之上有白雪一樣的月光覆蓋,凶案是在一個月夜發生的,這個時間點應該是一種刻意的選擇。
韓公安突然問了一句:“村子為什麼叫雞靜嶺?”
黃榆樹說:“此地以前並無人家,是逃難的人無處可去才在此立足,可以想見,在這樣一片貧瘠的地方生活多麼艱難,那時看天天很遠,看月月不明,後來一個雲遊和尚路過此地,要在雲條山上建一座討月寺,為村裡討一彎月亮,我們出生時真見過那寺廟,就在雲條山頂上,後來被日本人用迫擊炮炸了。自有了那討月寺,那彎月亮仿佛離村子近了,就掛在人們的頭頂上,如果夜間上了雲條山頂,幾乎伸手能及。這月亮將整個山嶺照得如同白晝,照得大公雞忘記了時辰,忘記了叫喚。”
“嗯,這還差不多。”韓公安說。
“那個和尚的功德不僅為村裡討來了月亮,也討來了金子。好事情都攤到我們村上,你想想,這麼多金子躺在這裡,還不用我們自己去挖,彆人挖好,堆放在你家門口,走遍世界有這樣的好事情嗎?”
顯然韓公安臉上露出不快的神情,這一村的村民滿嘴跑火車,滿嘴鬼話,講的東西牛頭不對馬嘴,他們好像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
“你這村乾部是怎麼當的,這都什麼時代了,雞靜嶺村還這麼迷信,這麼落後,你們平時就不能做一些工作,多向村民宣傳國家政策、唯物主義。”
“前年村裡一個老太死了, 兒女們就要給她入殮,忽然聽她哼了一聲,她起身說話了:‘閻王爺又放我三天假,三天以後再招我回去。’她果然又活了三天,第三日就在睡夢中死去。”黃榆樹這是在舉例說明。
“黃榆樹!”顯然韓公安發怒了。“這樣下去這個案子怎麼破得了!”
黃榆樹點頭哈腰表示認同和接受。這幾天村民們反映的情況,他像韓公安一樣重視。他是村長,黃金公司經理,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自然比誰都想儘快破案,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白天,韓公安將村民們全部集中到一起開會。他說:“村民們,村裡發生了大事情,周貴今被人殺害了,我們公安局已經立案偵查,並決心迅速偵破此案。不過破案工作要走群眾路線,需要大家的大力支持,這幾天有勞大家,我們作了交流訪問,也掌握了不少有價值的線索。但是如今的刑偵工作已經是一門嚴密的科學,大家可能看過這樣的電影,聽過這樣的故事。這天下沒有鬼,壞人再壞,再狡猾也會露出狐狸尾巴,總之大家掌握一個原則,天下並沒有鬼,雞靜嶺也沒有鬼,這個案子與鬼無關,所以今天召集大家開會,就是要講明白這個道理,後麵的訪問調查,大家一定要提供科學合理的線索,否則我們的偵查方向就可能受到誤導和乾擾,壞人就可能鑽我們的空子。”
黃榆樹說:“韓公安都說了,這個,咱村落後,不懂科學,但我們懂淘金,這破案的事情就像淘金,我們掌握的情況就是金沙,可值錢的是金子,今後向韓公安反映情況也要淘一淘,把值錢的情況淘出來,交到韓公安手中,大家聽明白了沒有?那鬼啊怪啊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聽明白了沒有? ”
大家嘿嘿笑著,並無一人應答。
黃榆樹已經去過凶案現場無數趟,心裡對案件有個基本判斷。
那就是這個凶手膽大包天,幾乎是個半人半鬼的家夥。
這樣判斷的理由是,黃金公司地處鬼奶子窩,夜間鬼氣森森,周圍鬼影叢叢,不僅有鬼,還有狼和蛇,有各種各樣夜間高度興奮無比活躍的家夥,開出三倍的值班費大家都不願留下值班。所謂值班也就是夜裡在此睡一覺,後來還是周貴今接受這個任務。
周貴今並不是黃金公司的職工,他是衝著那三倍的值班費來的。
他是個鬼娃,肯定是有這個膽量的,他爺爺在這座山裡做過土匪,爹爹做了幾十年的巡山員,整座山仿佛就是他們家的。老鼠兒子能打洞,周貴今從小就有了他爹的德性,天不怕地不怕,做了村裡的治安員和巡山員,他怕什麼,他身上有的是殺氣,這殺氣可以對人對鬼,對狐對狼。
案件是夜裡發生的,那麼這個人應該有著與周貴今一樣的膽量,咱們先將殺人擱到一邊,僅僅是夜間,一人潛入此地,一人上屋揭瓦,方圓幾十裡地,誰有這樣的膽量呢?
殺人犯應該是個鬼,半人半鬼一樣的人。
當然現在他無論如何不能講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和判斷,否則韓公安一定又要將他痛罵一頓。
黃榆樹在心裡反複排畫著,將雞靜嶺的人想了一遍又一遍。
誰是半人半鬼一樣的人呢?這個問題難以回答,每個人都那樣普通,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並不具備鬼的半絲兒特征,可他們的心地裡都有一道門為鬼留著,可以讓鬼人鬼事隨時溜進心裡來。
而這雲條山、雞靜嶺到處都是鬼影,那些鬼像麻雀一樣的遊蕩,它們會不會攙著人去乾壞事情呢?
不對,周貴今是帶著狗睡覺的,周貴今是在睡夢中被人砸死的,說明那晚狗沒有叫喚,那天狗為什麼不叫喚?夜裡狗要比人機敏得多,狗和鬼一樣活在夜間,一個大活人爬上屋頂,無論如何狗要作出反應,那樣肯定要驚醒周貴今。可這人上屋揭瓦,潛入屋內,一石頭砸死周貴今,周貴今未及反應就死了,屋內並無打鬥痕跡。
所以這件事情又要與鬼聯係上了,隻有一個鬼,或半人半鬼的人,他進屋時無聲無息,能讓狗不叫喚,然後才能作下此等案件。
可這樣的推理無論如何不能端給韓公安。
韓公安也真難,我們這些人可以大白天講鬼話,他若這樣將情況寫成材料報上去,不要給上級將頭罵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