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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火中遺編 第一章 灰燼餘溫與討債的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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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燙!窒息!

薑陽的意識在粘稠的墨池裡翻滾,每一次掙紮都帶來皮肉焦糊的幻痛。濃煙嗆入肺腑,視野裡隻剩下吞噬一切的赤紅——那是國家圖書館古籍特藏庫的烈焰!他半生心血付之一炬。

孤本、善本在火舌中蜷曲、炭化,無聲悲鳴。

“書……!”

他猛地睜眼,嘶啞乾嚎。預想中的灼痛未至,隻有刺骨的冰冷和虛弱噬咬全身。

咳!咳!咳!

每一次抽搐都牽扯著空空如也的胃袋,翻攪出酸水。

眼前的景象讓他心悸。

低矮傾斜的茅草屋頂,糊著黃泥,破洞漏下慘淡天光。身下是梆硬的土炕,一張破葦席磨得發亮。空氣中彌漫著鹹腥海風、陳年黴味,還有……死亡的饑餓氣息。

記憶碎片帶著灼熱邊緣強行嵌入:

圖書館大火,倒塌的書架……另一個瀕臨崩潰的意識——薑郕陽,齊國東萊郡海邊破落小貴族“郕”氏唯一的男丁,家徒四壁,債台高築,餓暈在即。

魂穿?戰國?公元前三百五十年?

他艱難轉頭。

土炕另一頭,蜷縮著兩個瘦骨嶙峋的小身影,裹在破麻布裡,蠟黃小臉,呼吸微弱。角落裡,一個花白頭發的老婦人,佝僂著背,用豁口陶勺,小心翼翼地從破陶鬲裡舀出一點……灰綠色的糊糊。

腥臭刺鼻。

“醒了?陽兒?”老婦人聲音沙啞如砂紙,“快…喝點粥,吊命……”勺子顫抖著遞來。

薑郕陽胃裡翻江倒海,生理性排斥。但更強烈的,是這身體殘留的、刻骨的饑餓,和沉甸甸的責任。

家徒四壁,命懸一線!

“阿嬤…這是…?”

“海草子,摻了點…去年的麩皮……”老婦人滿臉麻木愁苦,“灶膛冷了三天……省著點……看能不能熬……”

海草粥?麩皮?食物?

現代靈魂在咆哮。殘存記憶冰冷提醒:這就是現實。郕氏,名存實亡。父亡,田產被吞,祖傳鹽灘幾近荒廢。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廢柴子弟。

債主!記憶裡“章管事”猙獰的麵孔瞬間清晰。

砰!砰!砰!

粗暴的拍門聲如同喪鐘,震得茅屋簌簌發抖!

“薑郕陽!開門!躲債躲進棺材了?再不開,老子點了你這破窩棚!”粗嘎囂張的吼聲穿透柴門。

老婦人臉色慘白,勺子“哐當”落地,糊糊四濺。兩個孩子驚醒,瑟瑟發抖,抱作一團,哭都不敢。

章管事!他身後是本地最大豪強——孟氏!

門板搖搖欲墜。薑郕陽深吸一口氣,壓下靈魂深處對火場的悸動,冰冷的憤怒和圖書管理員特有的邏輯理性升騰。

他掙紮滾下土炕,腳下一軟,扶住冰冷土牆才站穩。虛弱如影隨形,大腦卻在飛轉。

債?原主父親病重時借的高利貸!利滾利,天文數字!目標?逼死郕氏,吞掉那片位置尚可的鹽灘!

“阿嬤,帶孩子們進去,彆出來。”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他整理破舊麻衣,挺直因饑餓佝僂的脊背。

如何在絕境中尋找“善本條款”?

門栓被撞飛!

一個腰挎短劍的壯漢闖入,滿臉橫肉,眼神凶狠——章管事!身後兩個孔武家奴堵門,凶神惡煞。

章管事掃視家徒四壁,眼中隻有豺狼般的貪婪輕蔑,釘在薑郕陽身上。

“喲嗬?薑大公子還喘氣呢?”章管事嗤笑,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臉上,“裝死賴賬?今日最後期限!連本帶利,三十金!少一個銅貝,就拿你家破鹽灘抵!”

三十金!五口之家一年難攢一金的天文數字!赤裸裸的掠奪!

胃袋絞痛,冷汗滲出,薑郕陽眼神卻異常清明,帶著查閱生僻古籍的專注。他微微抬頜,直視對方渾濁貪婪的眼。

“章管事,”聲音不大,清晰有力,“債,郕氏認。但如何‘認’,講規矩。”

章管事一愣,隨即暴怒:“規矩?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就是規矩!少耍花腔!”

“天經地義?”薑郕陽嘴角微動,似嘲似憶。他側身,動作帶著舊式貴族的矜持,衣衫襤褸,姿態卻讓章管事感到被冒犯。

“《周禮·泉府》載:‘凡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國服為之息。’”語速平穩,字字古韻,在腥戾破屋中格格不入,卻奇異地有力量。“敢問,我父借貸,與何人‘辨而授之’?可有官府‘有司’在場勘驗?所取之息,合於‘國服’之製?”

章管事懵了!什麼《周禮》?泉府?有司?國服之息?他隻知孟家利息自家定!

“胡…胡言亂語!扯什麼狗屁!”章管事色厲內荏地吼,“欠債還錢!孟家規矩就是規矩!拿錢!或交地契!”

“哦?”薑郕陽眉梢輕挑,眼神如看圖書館喧嘩的粗鄙讀者,帶著憐憫的居高臨下。“孟家規矩,大過周公之製?大過齊國律法?”

他踏前半步,虛弱身軀氣勢陡銳,如古劍出鞘一線寒光!“依《周禮》,借貸須官府認證,利息法定!依齊律,《田律》、《市律》明文:重利盤剝、強奪民產,其罪當何?!”聲音如錘,“你今日強闖民宅,口稱焚屋,脅迫立契!視齊國律令如無物?還是覺得這東萊郡,已然姓孟了?!”

邏輯清晰!引經據典!層層遞進!

章管事被“之乎者也”和律法罪名砸得頭暈眼花,臉色青白交加。他想反駁,不懂!想用強,對方句句“官府”、“律令”!尤其“東萊郡姓孟”——這話傳出去,孟家為撇清,第一個宰他!

“你…血口噴人!強詞奪理!”章管事憋出這句,氣得發抖,“好!好你個薑郕陽!拿虛頭巴腦搪塞!等著!這事沒完!”咆哮掩飾慌亂。

“虛頭巴腦?”薑郕陽輕咳,壓下喉頭腥甜,臉上浮起一絲疲憊的譏誚,“章管事,放債,也是門學問。業務水平……有待精進。”聲音低如自語,卻清晰入耳。

“豎子敢爾!”章管事何曾受此羞辱?“業務不精”比耳光更痛!他眼前發黑,手按劍柄,殺氣騰騰!

薑郕陽平靜對視,眼神漠然疲憊,如看無聊鬨劇終局。他微微側身:要動手?請便。後果自負。

無聲姿態,威懾更強。

章管事的手在劍柄上緊攥又鬆開,最終猛跺腳,對傻眼家奴吼:“走!晦氣!看你能囂張幾天!”

三人狼狽撞門,罵聲消失在鹹腥海風中。

死寂。

老婦人摟著孩子探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屋中央的薑郕陽。

他背對眾人,單薄身形微微顫抖——極度虛弱後的生理反應。

“陽…陽兒?”老婦人顫聲。

薑郕陽未回頭。他緩緩抬手,看著骨節分明、沾滿灰塵的手。

前世,這手翻閱智慧竹簡,無力挽火海;

今生,這手用故紙堆的冰冷文字,擊退惡狼。

知識……是武器。冰冷,鋒利,帶著殘酷的優雅。

他閉眼,鼻腔充斥海草粥的腥臭,胃袋因空虛抽搐絞痛。

門外,戰國亂世冰冷海風,虎視眈眈的豪強,吞噬一切的巨浪。

債主暫退,但目標明確——那片祖傳鹽灘!郕氏最後的本錢!他唯一能撬動的支點!

改良鹽法!淋鹵曬鹽?提純增白?前世記憶裡,那些古代鹽政文獻、技術筆記……翻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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