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雄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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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興,而遠仲舒於江都,儲君立,而擇明師於虛名。”

劉據笑著說道。

父皇推崇公羊學,卻將董仲舒外放到凶險的江都國為國相,長安城中,滿地反對新製的人。

父皇立他為儲君,一不擇學淵博士教他,二不擇權柄君侯教他,卻找上了名不副實的人。

不知道父皇是花了多少心力,才能找了這兩個能夠進少府典藏的蠢貨。

尷尬的沉默。

衛青沉默良久,慢慢聲道:“石慶乃萬石君少子,自有獨到之處……”

劉據、霍去病都沒有接言,就那樣看著舅舅蒼白地為皇帝做著辯解。

萬石君。

就是石奮。

在高祖時,不過是個侍者,靠著處世恭謹,再加上時世動蕩,無功而至九卿之位。

其有四子,曰建,曰甲,曰乙,曰慶,在孝文帝、孝景帝廣舉孝廉時,以孝悌聞名於世,竟全都成了兩千石的官員。

五個兩千,便是一萬,被孝景帝誇耀為“萬石君”。

石家人有能力嗎?

哪有什麼能力啊,從老到小,一個個沒有文才學問,除了恭敬謹言能稱道外,彆的一無是處。

難道要讓大漢儲君去學習如何伺候人嗎?

至於那個少傅莊青翟,屬於家世顯赫,高祖時,其祖莊不識因功封侯,莊青翟在孝文帝時承襲爵位。

而大漢開國功臣的二代們,除了寥寥幾人外,大多數是養尊處優的紈絝王孫。

當今陛下繼位之初那七年,竇太皇太後廢除所有新政,罷免丞相竇嬰、太尉田蚡,誅殺趙綰、王臧,並將之換成與自己崇尚的“黃老之學”相符的心腹大臣上位。

武強侯莊青翟,正是那時的禦史大夫。

莊青翟也在竇太皇太後死後第一時間被問罪罷免,十三年來,朝中再無提及,可見皇帝的恨。

然而,這樣的人,皇帝忽的要提拔為太子少傅。

跟著石慶,跟著莊青翟,皇太子要去學什麼?

在道德上誤入歧途?

在學問上荒廢受業?

在健康上不幸有損?

一邊罵著儲君“子不類父”,一邊不想儲君有所成就,這,便是皇家。

子不類父,父厭之。

子若類父,父忌之。

劉據向大兄使了個眼色。

霍去病輕咳了一聲,說道:“舅舅,如石慶、莊青翟那等沽名釣譽之輩,不適合為據兒哥的老師,請舅舅上書,勸諫陛下擇丞相為皇太子師。”

衛青再次沉默了下來。

劉據不得不說話了:“舅舅,公羊也好,穀梁也罷,亦或者黃老道學,於我而言,都隻是知曉道理的階梯,而不會影響我繼位後的國策,什麼人當我的老師,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老師要是丞相。”

屋簷滴水代接代,權力繼承代代傳。

在老劉家當太子儲君,如果不掌握足夠的權力,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史上第一個廢太子劉榮如此,正史上的他也是如此。

衛青望著劉據,“有我在,你怕什麼?”

“我怕的是,舅舅、大兄不在的時候。”劉據迎著虎目,清澈坦然道。

霍去病笑著說道:“據兒哥,你擔憂過甚了吧?”

陛下三十有五。

舅舅三十有二。

而他,才十八。

哪怕舅舅活不過陛下,他還活不過陛下嗎?

“戰場上的意外,或許是一場風,或許是一口水,誰也不敢保證,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來。”劉據幽幽道。

大兄的自信,他很喜歡,他也會為之做出準備,但以上三人中,與身在皇宮,鮮有危險的父皇,和被故意冷落,難以再上戰場的舅舅相比,衝鋒陷陣,如彗星般耀眼的大兄,是最有可能先死去的。

霍去病一愣。

衛青雙眼依舊盯著劉據,“太子宮大,鋒芒太盛,未嘗是件好事。”

除非監國等特殊情況,太子一般是不處理政務的,皇帝也不允許和非太子屬官有過多來往,一旦太子過早和朝官形成勢力,很容易提前向皇帝逼宮。

中華曆史太長,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一朝丞相為皇太子師,外朝、中朝之首同在太子宮,以陛下多疑多欲的性子,必然會將之視為太子宮的挑戰,父子反目,也未嘗可知。

“有舅舅在,有大兄在,我怕什麼?”劉據把衛青的話稍作改變,回道:“舅舅,‘子不類父’,太重了。”

不論輸贏,這樣的評價不能加之在自己頭上,流淌著劉、衛兩家之血的儲君,受不了這樣的千古奇冤。

衛青不再駁他,輕聲歎道:“就這樣上書吧,去病你寫好奏疏,署上名,我再領銜上奏。”

“多謝舅舅。”

劉據向衛青表達了謝意,扯了扯霍去病的甲邊,一同出了短兵廳。

“據兒哥,這奏疏該如何寫?”

劉據愣了一陣子,才想起來大兄的文才學問也不高,這樣事關國本的大奏是寫不出來的,想了想道:“找人寫。”

“誰能寫?”

“司馬相如。”

“寫《長林賦》那個?”

“對。隻是不知道他願不願寫?”

“會寫的。”

……

茂陵。

正在想方設法納妾的司馬相如,突然被劍架在了脖子上,於是,揮毫而就一篇雄文。

“臣聞泰山之安,累壤始成;國祚之昌,儲教為基。昔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金縢藏策,非惟儘瘁,實啟成王之明睿。今儲位之重,係於社稷,若使丞相兼傅東宮,則如北辰居所,眾星拱衛,可葆聖朝之永固也。

夫太子者,宗廟之圭璋也。玉不琢則光隱於璞,龍無導則勢屈於淵。丞相乃百僚之樞,經緯天地,參知政事,三公論道,九卿承流,其胸藏丘壑,目極八荒。若使秉燭東序,授以《春秋》之斷,《洪範》之綱,則儲君之器,必如砥矢礪鋒,明德可昭於萬裡。且劍璽授受之際,如江河續流,唯深諳國脈者能傳薪火於不墜。丞相承鼎鉉之重,掌九鼎之音,使其朝夕啟沃,譬若熔鑄九鼎之範型,必使圭璋承日,煥然有國之重光。

然則,古之教者,非徒章句之末。丞相夙夜在公,吐納風雲,廟堂進退皆在指掌。儲君日觀其運籌帷幄,耳濡萬機剖決,如春苗沐化雨,默識治道精微。昔召公奭分陝而治,甘棠遺愛,非獨勞謙,亦令嗣王親炙德風;商鞅棄禮任法,雖令秦強,然太子終惑於術而遺仁之本——前鑒昭昭,豈不慎歟?

伏惟陛下聖慮高遠,當使股肱重臣兼領師保。俾儲君早習廟廊之度,如砥矢礪鋒於未發,則他日嗣位垂裳,必能持泰阿而安九域。萬世之基業,實係於今日擇傅之明斷。臣誠惶誠恐,頓首再拜:願以九鼎之重托於良傅,則宗廟幸甚,社稷幸甚,泰稷豐穰,永延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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