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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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溪悅榕莊的最後一夜,是在湖水拍岸的絮語裡度過的。濕地的夜風帶著水汽,從敞開的落地窗漫進來,拂動輕紗窗簾。林小滿蜷在亞曆山大懷裡,像隻歸巢的倦鳥,臉頰貼著他溫熱的胸膛,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清冽的木質香氣。窗外,月光碎在粼粼水波上,如同撒了一池銀屑。

“明天…要回去了。”她的聲音悶在他胸前,帶著濃濃的不舍。

亞曆山大寬厚的手掌一下下撫過她披散的長發,動作輕柔得像在安撫易碎的珍寶。他低沉的聲音在黑暗裡格外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很快。再見。”他收緊手臂,將她更深地嵌入懷中,仿佛要以此驅散即將到來的分離。

推開602宿舍沉重的木門,一股混雜著隔夜泡麵湯、潮濕黴味和廉價香水的氣息撲麵而來,瞬間將林小滿從雲端拉回現實。狹小的空間因為她的歸來顯得更加擁擠,地上散落著拖鞋、臉盆架旁堆著沒洗的運動鞋。天花板上那根光禿禿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投下慘白的光。

“喲,舍得回來了?”陳露正對著巴掌大的化妝鏡描眼線,頭也不抬,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刻意掩飾的探究,“消失好幾天,朋友圈都靜悄悄的,去哪兒逍遙快活了?”她尾音上揚,目光卻像探針一樣,掃過林小滿腳邊那個質感明顯不屬於學生檔次的行李箱。

林小滿沒接話,蹲下身打開箱子,裡麵是亞曆山大塞滿的進口零食和包裝精美的水果——陽光玫瑰青提、飽滿的智利車厘子、獨立包裝的日本和果子。她默默地把它們往自己那個小小的儲物櫃裡塞。

“哇!這麼多好東西!”對麵上鋪的李娟探出頭,眼睛放光,“又是你那個神秘‘朋友’送的?”

王麗也湊過來,拿起一盒青提嘖嘖稱奇:“這包裝…嘖嘖,一看就死貴。小滿,你這朋友到底何方神聖啊?”

林小滿含糊地“嗯”了一聲,迅速將最後幾盒點心塞進去,“哢噠”一聲鎖上櫃門。動作乾淨利落,帶著無聲的防禦。她避開室友們或好奇或審視的目光,手腳並用地爬上自己的上鋪,嘩啦一聲拉緊了那頂印著小碎花的厚實床簾。布料摩擦滑軌的聲音,是她為自己築起的最後一道屏障,隔絕了外麵渾濁的空氣和更複雜的情緒。

期末的硝煙,徹底彌漫了這座老舊宿舍樓的每一寸空氣。圖書館成了林小滿的第二個戰場。她每天天不亮就背著塞滿教材和筆記的沉重帆布包出門,直到深夜才踩著月光疲憊地歸來。帆布包磨舊的肩帶在她單薄的肩上勒出紅痕,眼底的烏青越來越重,像兩團化不開的墨。隻有熄燈後,宿舍陷入此起彼伏的鼾聲和磨牙聲,她才敢像做賊一樣,悄悄拉開床頭充電小台燈,插上耳機,打開筆記本電腦,點開那個熟悉的頭像。

屏幕亮起,映出亞曆山大書房沉靜的景象。他身後是頂天立地的深色實木書架,燈光柔和,將他銀灰色的頭發和深邃的輪廓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他似乎在處理郵件,指尖在鍵盤上快速敲擊,神情專注。聽到連接成功的提示音,他立刻抬起頭,灰藍色的眼眸準確地捕捉到屏幕這頭她疲憊卻因見到他而瞬間亮起的小臉。

“累?”他低沉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帶著電流的微磁,卻異常清晰。

林小滿揉了揉酸澀發脹的眼睛,像個終於找到依靠的孩子,委屈地點點頭:“嗯…審計大題…好難,像天書。”她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被她翻得卷了邊的教材,對著鏡頭晃了晃,書頁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和問號。

亞曆山大放下手頭的工作,身體微微前傾,靠近屏幕,專注地看著她。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她的疲憊和壓力,然後才開口,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考完…休息。我安排好了。”他頓了頓,灰藍色的眼眸凝視著她,清晰地吐出接下來的話,“帶你去…見家人。你的姐姐。”

林小滿的眼睛瞬間睜大,連日熬夜的疲憊似乎都被這句話驅散了大半:“真的?你…準備好了?”她想起他描述過的那個遙遠、孤獨、如同堡壘般的“家”,想起他說起父母早逝、沒有兄弟姐妹時的平靜與孤寂,心口微微發緊。

“嗯。”亞曆山大肯定地點頭,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無比溫暖的弧度,“處理完…手頭事。等你…放假。”他語氣裡的篤定,像一塊沉甸甸的基石,壓在她因期末而惶惶不安的心上,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太好……”林小滿的欣喜剛溢出喉嚨,變故陡生!

她床簾靠外側的一角,毫無預兆地被一股大力猛地掀開!刺眼的白熾燈光瞬間湧進這方小小的私密天地,像冰冷的探照燈打在她身上。

“喲,跟誰視頻呢這麼投入?笑得這麼甜?”陳露那張妝容精致的臉赫然出現在掀開的縫隙裡,帶著毫不掩飾的窺探欲和一絲戲謔的惡意。她的目光越過驚愕僵住的林小滿,直直地射向筆記本電腦屏幕,像淬了毒的針!

屏幕裡,亞曆山大清晰英俊的麵容、深邃的灰藍色眼眸、以及身後那間低調奢華的書房背景,毫無遮攔地暴露在陳露的視線裡。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林小滿像被燙到一樣,手忙腳亂地想把電腦合上,但已經遲了。陳露臉上的表情如同調色盤般急劇變幻——從戲謔到震驚,再到一種被強光刺傷般的、赤裸裸的嫉妒,最後凝結成一種尖銳的、帶著敵意的冰冷。她的嘴角僵硬地向上扯了扯,眼神卻像刀子刮過林小滿的臉:“嗬…原來…藏得這麼深啊。”

空氣瞬間凍結,帶著令人窒息的尷尬和難堪。

“xiaoan”(小滿。)亞曆山大低沉冷冽的聲音驟然響起,穿透耳機,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他銳利的目光穿透屏幕,精準地鎖定了陳露那張寫滿嫉妒的臉。“who is she?”(她是誰?)他的問題簡潔、直接,像冰冷的金屬。

林小滿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當眾剝開了所有偽裝。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裡的哽咽和難堪,聲音有些發顫:“y… rooate”(我的…室友。)

亞曆山大沒有再看林小滿,他的目光像兩束冰冷的探照燈,牢牢鎖定在陳露臉上。那眼神太過銳利、太過洞悉,仿佛能穿透所有虛偽的表象,直抵人心深處最不堪的角落。陳露在他無聲的審視下,臉上那點強裝的鎮定瞬間瓦解,眼神開始閃爍,下意識地避開了那令人心悸的直視。

幾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後,亞曆山大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比平時更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重量,清晰地砸在寂靜的空氣裡,每一個單詞都像冰珠落地:

“rivacy… is iortant”(隱私…很重要。)

這句話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扇在陳露臉上。她精心維持的假麵瞬間碎裂,臉頰漲得通紅,眼神裡充滿了被戳穿的羞惱和更深的嫉恨。她猛地拽回床簾,布料發出“嘩啦”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力道之大差點把支架扯下來。她轉身離開的腳步又快又重,像要把地板踩穿,隻留下一句咬牙切齒的低語飄散在渾濁的空氣裡:“裝什麼裝!”

床簾重新隔絕了光線和窺探。小小的空間裡,隻剩下林小滿急促的呼吸聲和筆記本電腦風扇輕微的嗡鳴。屏幕的光映著她蒼白又委屈的臉。

“rry…”(對不起…)她低聲道,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

“jealo”(嫉妒。)亞曆山大直接給出了結論,語氣篤定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他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神——在觥籌交錯的名利場,在趨炎附勢的人群裡,那些試圖靠近他、算計他、因得不到而扭曲的麵孔。這種源於匱乏和貪婪的惡意,他太熟悉了。

林小滿苦笑了一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aybe”(也許吧。)宿舍的狹小、資源的匱乏、天壤之彆的命運落差,像溫床一樣滋長著陰暗的情緒。她不想深究,隻覺得深深的無力。

亞曆山大沒有再追問,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臉上,裡麵的冰冷瞬間褪去,被一種沉靜的溫柔取代。他放慢了語速,聲音低沉而堅定,像為她疲憊的世界注入一股沉穩的力量:

“foc… study after exao”(我們就出發。)

“嗯!”林小滿用力點頭,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快和委屈都甩開。屏幕裡他沉穩的目光,和他許下的那個關於“出發”的約定,像一束溫暖的光,穿透了床簾的阻隔和宿舍的壓抑,牢牢地錨定了她的心。她深吸一口氣,重新翻開那本厚重的審計學教材。書頁翻動的聲音,是她此刻唯一需要專注的聲響。

接下來的日子,陳露的敵意幾乎不加掩飾。她會在林小滿視頻時故意把手機外放開到最大,播放聒噪的短視頻;會在林小滿深夜複習時“不小心”把臉盆摔得哐當作響;甚至在林小滿桌上那本攤開的審計學筆記旁邊,發現了不知被誰“無意”灑落的幾點深色咖啡漬,暈染開一片模糊的字跡。

林小滿默默擦掉汙漬,把被翻動過的書頁撫平。她沒有質問,沒有爭吵,隻是更沉默,也更拚命。她像個孤獨的戰士,在悶熱、嘈雜、充滿無形硝煙的宿舍裡,守護著自己書桌前那一方小小的陣地。咖啡杯空了又滿,速溶咖啡苦澀的味道彌漫在鼻端,成為提神的唯一依靠。

直到某個深夜,她伏案太久,頸椎酸痛得幾乎抬不起頭,胃也隱隱作痛時,手機震動。是亞曆山大的信息,隻有簡短的一句:

[alexander kg:樓下,外賣。吃。]

她疑惑地走到窗邊,小心地拉開窗簾一角。昏黃的路燈下,宿舍樓緊閉的鐵門外,果然停著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穿著製服的外送員提著保溫袋,正耐心地等待。袋子上印著一家知名高端酒店的lo。

林小滿匆匆下樓取回。保溫袋裡是溫熱的瑤柱鮮蝦粥和幾樣精致的小點心,還貼心地配了一小盅安神的百合蓮子湯。食物的香氣瞬間撫慰了她空乏的胃和緊繃的神經。

“又是‘朋友’?”李娟看著那明顯不屬於普通外賣的包裝,忍不住問。

林小滿捧著溫熱的粥,輕輕“嗯”了一聲。

“朋友?”陳露在一旁嗤笑,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哪個朋友這麼二十四孝啊?點這麼貴的宵夜?彆是……”後麵的話淹沒在一聲意味深長的冷哼裡。

林小滿恍若未聞。她隻是安靜地坐下,小口小口地喝著粥。溫熱的液體滑入食道,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不在乎那些窺探的目光,不在乎那些酸澀的言語,更不在乎陳露眼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嫉妒。

因為書桌上的台曆,那個被她用紅筆重重圈出的日期——期末最後一場考試的結束日——正一天天逼近。

她合上審計學厚厚的筆記,指尖拂過那被咖啡漬暈染過的地方。目光落在桌角那個小小的、印著悅榕莊lo的紙袋上,裡麵裝著亞曆山大上次給她削水果用的、被她偷偷帶回來的那把小銀叉。

考完試。

就出發。

去見姐姐。

走向那個,有他在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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