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枰”的血腥氣尚未在霖江市上空散儘,陸臨野那句冰冷的預言——“第一個‘劫材’,會在哪裡出現?”——便如同詛咒般應驗。
短短四十八小時內,三具屍體,以近乎精準的三角方位,出現在這座城市的三個截然不同的角落,像三顆被強行釘入大地的、染血的星辰,構成一個巨大而殘酷的“三連星”陣。
雨是從午夜開始下的,不大,卻帶著一股子沁骨的涼意,把青藤市老城區的青石板路澆得透濕,泛著幽暗的光。
報案電話打進市局刑偵隊的時候,周錚剛結束一個長達四十八小時的盯梢,正趴在辦公桌上補覺。手機在桌麵上震動起來,尖銳的鈴聲像錐子一樣紮進耳膜。他猛地抬起頭,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濡濕,眼底帶著濃重的青黑,抓起手機時,手指還有些發僵。
“周隊,城南,棋盤巷17號,出人命了。”電話那頭是轄區派出所民警小李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現場……有點邪門。”
周錚沒多問,掛了電話,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警車在雨幕中穿行,劃破淩晨的寂靜。棋盤巷是老城區裡一條幾乎被遺忘的小巷,因巷口那尊不知立了多少年的石製棋盤得名,如今周圍大多是待拆遷的舊屋,荒僻得很。
警戒線已經拉起,幾個穿著雨衣的民警守在外麵,臉色都不太好看。看到周錚下車,小李立刻迎了上來,壓低聲音:“周隊,你自己進去看吧,那場麵……我乾了這麼多年警察,頭一回見。”
周錚點點頭,戴上手套和鞋套,彎腰從警戒線下麵鑽了進去。
出事的是一棟兩層小樓,門沒鎖,虛掩著,一推就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雨水的濕氣撲麵而來,不算刺鼻,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粘稠感。
客廳裡沒開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光,勾勒出家具的輪廓。地板是老式的實木地板,此刻卻被一種暗紅色的液體浸透,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而就在客廳中央,那張占據了大半空間的梨花木棋盤上,正上演著一幕讓周錚瞳孔驟縮的景象。
棋盤上沒有棋子,或者說,原本應該放置棋子的星位天元上,此刻被某種東西取代了。
是手指。
七根斷指,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構成了一個圍棋開局的基本陣形。斷口處的血肉模糊,暗紅色的血已經半凝固,像極了一顆顆被血染過的黑子。而在棋盤邊緣,散落著幾片白色的瓷片,碎片上沾著同樣的血跡,像是被打碎的白子。
受害者就躺在棋盤旁的地板上,是個看上去六十多歲的老人,穿著一身中式褂子,胸口插著一把造型古樸的短刀,刀柄朝上,上麵沒有任何指紋。老人的眼睛圓睜著,臉上沒有任何痛苦或恐懼,反而是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仿佛隻是睡著了。
周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蹲下身,目光掃過棋盤上的斷指,又看向受害者的雙手——左手缺了三根手指,右手缺了四根。
“受害者身份確認了嗎?”他頭也不抬地問跟進來的小李。
“確認了,叫沈敬言,是個退休的圍棋教練,據說以前在市裡小有名氣,就一個人住在這裡。”小李的聲音還在發顫,“發現屍體的是他的一個學生,早上來上課,推門就看到了……”
周錚的目光落在棋盤角落,那裡放著一個小小的錄音筆,正在不知疲倦地循環播放著一段話,聲音經過處理,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過木頭:
“夫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今有過者七,布子為證,以劫為判,以血為償。青藤棋局,自此開篇。吾為審判,爾等皆為棋子。”
一遍又一遍,在空曠的客廳裡回蕩,配合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和囂張。
“審判者?”周錚皺眉,“這錄音筆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們進來的時候就在那兒了,一直放著這句話。”小李道,“技術科的人已經在外麵了,馬上進來取證。”
周錚站起身,剛想吩咐什麼,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他回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在門口,身形挺拔,即使穿著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昂貴風衣,也絲毫不顯突兀。男人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傘尖滴落的水珠在地麵暈開小小的水痕。
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銳利如鷹隼,正漫不經心地掃過客廳裡的景象,最後落在棋盤上那些染血的斷指上時,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弧度。
“你是誰?”周錚立刻上前一步,語氣警惕。警戒線外的民警怎麼會放外人進來?
男人轉過頭,目光落在周錚身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陸臨野。”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和錄音筆裡的沙啞截然不同,“市局特聘的心理顧問,來協助調查。”
周錚愣了一下。市局確實提過要從外麵請個心理專家來協助處理一些棘手的案子,但他沒想到會這麼快,更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有些邪氣的男人。
陸臨野沒理會周錚的審視,徑直走到棋盤邊,蹲下身,視線在那些斷指和受害者臉上來回移動,動作自然得仿佛這裡不是凶案現場,而是某個展覽館。他甚至沒有戴手套,手指幾乎要碰到棋盤邊緣,卻在最後一刻停住了。
“‘以劫為判,以血為償’。”陸臨野輕聲重複了一句錄音裡的話,目光幽深,“有意思。沈敬言年輕時是青藤市圍棋界的‘劫王’,最擅長在絕境中靠打劫翻盤,得罪過不少人。用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來審判他,這個‘審判者’,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周錚看著他,這個叫陸臨野的男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他的眼神太過冷靜,冷靜得近乎冷漠,仿佛眼前的血腥場麵隻是一道普通的謎題。
“陸先生,”周錚的聲音冷了幾分,“這裡是凶案現場,非警務人員請保持距離。”
陸臨野站起身,轉過身麵對周錚,嘴角那抹淡笑又浮現出來,帶著點嘲弄,又像是純粹的興味:“周隊長?我看過你的資料,破過不少懸案,直覺很準。”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整個房間,最後落回周錚臉上,“那你現在的直覺告訴你,這隻是一個開始,還是結束?”
周錚的心臟猛地一縮。
就在這時,技術科的人拿著設備走了進來,閃光燈瞬間照亮了客廳的每個角落,也照亮了棋盤上那些猙獰的斷指,和陸臨野眼中一閃而過的、如同深淵般的幽暗。
雨還在下,仿佛要將這座城市的罪惡和秘密,全都衝刷進那不見底的深淵裡。
而這場以血為棋、以命為注的詭異棋局,才剛剛落下第一子。
周錚看著陸臨野的背影,又看向棋盤上那片刺目的紅,握緊了拳頭。他知道,這個案子,以及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將會把他拖入一場前所未有的博弈之中。
深淵邊緣,初次交鋒,已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