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言的案子像一塊投入湖麵的巨石,在青藤市公安局激起了千層浪。“審判者”的錄音被技術科反複解析,卻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聲紋信息,那把插在死者胸口的短刀、棋盤上的斷指,都沒有留下除受害者之外的生物痕跡。就像一個幽靈,完成了一場精心設計的儀式,然後憑空消失。
周錚把自己關在會議室兩天,對著沈敬言的資料和現場照片反複琢磨。受害者的社會關係簡單,退休後幾乎深居簡出,唯一的“汙點”是三十年前一場轟動棋界的“讓子風波”——傳聞他為了讓弟子奪冠,在關鍵棋局中利用裁判職權修改了規則。這似乎與“審判者”宣言裡的“舉棋不定,不勝其耦”能對上,但要說因此招致殺身之禍,未免太過牽強。
“周隊,又出事了。”
第三天清晨,敲門聲打斷了周錚的思路。小李臉色慘白地闖進來,手裡捏著三張現場照片,“西區郊外廢棄工廠、市中心醫院後巷、城東拆遷區,各發現一具屍體。”
周錚猛地站起身,接過照片的手指瞬間收緊。
照片上的場景讓他胃裡一陣翻湧——三具屍體以詭異的對稱感分布在城市的三個角落。技術科的同事已經在地圖上標注了位置,用直線連接後,赫然構成了圍棋中“三連星”的陣形:三個點呈品字形排列,間距均等,透著一種冰冷的幾何美感。
“死者身份確認了嗎?”周錚的聲音有些發緊。
“第一位,高誌國,市重點中學的副校長,在廢棄工廠的煉鋼爐旁被發現,頭部遭到鈍器重擊。”小李咽了口唾沫,聲音發顫,“第二位,沈萬鈞,私立醫院院長,死在醫院後巷的垃圾桶旁,像是被人注射了過量的麻醉劑。第三位,趙大勇,‘天成地產’的老板,在城東拆遷區的廢墟裡,死因是失血性休克,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割傷。”
周錚盯著地圖上的三個紅點,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擊:“這三個人……有什麼聯係?”
“目前來看,毫無關聯。”小李遞過三份卷宗,“高誌國負責學校招生,沈萬鈞主抓醫院運營,趙大勇做地產開發,行業不搭邊,社交圈也沒重合。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的名聲都不太好。”
高誌國被曝多年來利用招生職權收受巨額賄賂,讓成績不達標的富家子弟擠占優等生的名額;沈萬鈞的醫院以“特需服務”為名,將普通病房改造成高價區,底層患者常常一床難求;趙大勇長年拖欠工程款,強拆逼遷的傳聞更是從未斷過——教育特權、醫療壟斷、資本壓榨,三個死者恰好對應了民眾最痛恨的三種“社會毒瘤”。
“審判者……在替天行道?”小李低聲道。
周錚沒說話,拿起卷宗往外走。剛到門口,就撞見了迎麵走來的陸臨野。他依舊穿著那件熨帖的黑色風衣,手裡拿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報告,看到周錚時,眼神亮了亮。
“看來三位‘星位’已經就位了。”陸臨野的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我剛看了死者資料,三連星,每一顆星都代表著一種‘特權’。高誌國是‘資源傾斜’,沈萬鈞是‘生死壟斷’,趙大勇是‘掠奪性積累’——審判者的棋局,比我們想的更有章法。”
“側寫呢?”周錚開門見山。
“男性,年齡在25到35歲之間,智商極高,有過高等教育經曆。”陸臨野伸出手指,一條一條數著,“他對社會規則極度失望,甚至帶著一種宗教式的審判欲。選擇‘三連星’,說明他習慣布局,注重象征意義,可能在現實中是‘觀察者’類型——不善社交,但對周圍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錚手裡的卷宗:“更重要的是,他在‘複仇’。這三個人看似無關,但一定在某件事裡有過交集,而那件事,很可能讓審判者失去了重要的人。”
陸臨野沒有起身,依舊靠牆站著,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一枚不知從何處拿出的普通白棋。他的眼神掃過投影上三具屍體的照片,像在掃描三件冰冷的標本。
“凶手不是一個人。”他開口,聲音平靜無波,“或者說,執行者不是一個人。手法、現場處理風格差異明顯。陳明遠案乾淨、儀式感強,帶著居高臨下的審判意味;沈萬鈞案殘忍、技術化,充滿對金錢異化的極致嘲諷;趙大勇案…粗暴、絕望,是底層無聲的呐喊被強行放大的嘶吼。”
他頓了頓,指尖的棋子停住:“但背後執棋的,是同一個人,或者說,同一個意誌——‘審判者’。他(她)像精準的操盤手,尋找著最符合他(她)控訴主題的‘棋子’,然後交給最‘合適’的刀去執行。他(她)享受的是布局,是象征,是讓這座城市看到自己流膿的瘡口。”
“動機?”周錚追問。
“動機?”陸臨野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笑意,隻有洞察一切的嘲諷。“不是寫在你麵前了嗎?高誌國案,‘販賣入場券’——他主導的‘國際班’、‘精英計劃’,明碼標價,將公共教育資源切割販賣給權貴子弟。沈萬鈞案,‘標價幾何’——他的醫療集團壟斷尖端資源,天價藥、通道,將生命權按財富分級。趙大勇案,‘螻蟻何辜’——宏遠物流高強度壓榨底層工人,工傷頻發,賠償克扣,視人命如草芥。”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會議室裡每一個穿著警服的人:“周隊長,你說,這盤‘三連星’,到底是在控訴凶手,還是在控訴……滋養了這些‘星位’的土壤?”
“我需要的是鎖定嫌疑人的線索,不是社會批判!”周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怒火。陸臨野精準的側寫像一把雙刃劍,剖開了病灶,卻也讓他感到一種被冒犯的刺痛——仿佛警察的職責,在對方眼中隻是隔靴搔癢。
“線索?”陸臨野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會議室裡格外刺耳。“高誌國辦公室電腦硬盤被物理銷毀,手法專業。沈萬鈞的私人電腦呢?雲端呢?一個掌控如此龐大醫療帝國的人,會沒有備份?沒有秘密賬本?你們按部就班的搜查令,來得及嗎?”
周錚心頭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升起:“你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周錚的手機急促震動。技術科負責人焦急的聲音傳來:“周隊!沈萬鈞的私人助理剛剛報案!沈董生前交給他保管的一個加密u盤……失竊了!就在半小時前,有人冒充物業檢修人員進入他家!手法……非常利落!”
周錚的目光如電,瞬間鎖定陸臨野。後者坦然迎視,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沒有否認,沒有辯解,隻有一種近乎挑釁的平靜。
“是你乾的?”周錚的聲音冷得掉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規則!程序!這是他立足的基石!而陸臨野,正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踐踏它!
陸臨野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將指尖那枚白棋輕輕按在會議桌上,正好落在城市地圖上代表宏遠物流碼頭的那個紅點上。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地敲在每個人心上:“周隊長,規則是盾,保護無辜者;但有時候,它也是凶手最好的鎧甲。要破這‘三連星’的劫爭,有時候……需要一點非常規的‘劫材’。” 他微微抬眼,看向周錚,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幽光,“比如,一個足夠快、足夠狠的……‘打劫’?”
會議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周錚壓抑著風暴的臉和陸臨野深不可測的眼眸之間來回逡巡。
規則的守護者,與深淵的凝視者,關於“程序正義”與“實質正義”的第一次正麵碰撞,在“三連星”的血光中,轟然炸響。而陸臨野那平靜外表下潛藏的、不惜越界也要撕開真相的狠厲,以及他對“規則”近乎漠視的態度,讓周錚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個被他“請”進警局的神秘顧問,本身就是一個巨大而危險的謎團,其背景深處,又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疑點與過往?
第一局,“三連星劫”,落子無悔,劫爭已起。棋盤之上,殺機四伏;棋盤之下,暗流洶湧。
這場以城市為棋盤、以人命為棋子的“三連星劫”,已經進入了最凶險的階段。而他和陸臨野之間,那場關於規則與越界的較量,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