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英中學,高家。
林雅茹的悲痛是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她穿著合體的黑色套裝,眼圈微紅,將一杯熱茶輕輕放在陸臨野麵前,動作優雅得無可挑剔。客廳裡擺滿了學生送來的花束和挽聯,“師恩難忘”、“寒門明燈”的字眼隨處可見。
“誌國……他一心撲在那些孩子身上,‘啟明星’計劃是他的心血……”林雅茹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她拿出一本厚厚的剪貼簿,裡麵全是“寒門學子”的感謝信和合影。“他常說,教育是打破階層的唯一階梯……怎麼會有人……用那種方式汙蔑他?”她指的是辦公室發現的價目表,眼神裡充滿了被冒犯的震驚和不解。
陸臨野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房間纖塵不染,書房的書架整理得一絲不苟,像被徹底清理過。他注意到一張全家福,高誌國、林雅茹和一個笑容明媚的少女。“令嬡在國外?”
林雅茹神色微微一滯,快得幾乎無法捕捉:“是,在a國讀大學。誌國出事……我還沒敢告訴她細節。”她巧妙地轉移話題,“陸隊長,我懷疑是那些被‘啟明星’計劃擋了財路的人!誌國太正直,不肯同流合汙……”
沈梵聲坐在稍遠的沙發上,指尖輕輕敲打著扶手,目光落在書櫃一角一個不起眼的空位上——那裡本該放著一個相框,現在隻剩下一個淺淺的印痕。他忽然開口,語氣溫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高夫人,高先生生前,是否和康泰生物的沈萬鈞先生有私交?比如……在‘啟明星’計劃的慈善募捐方麵?”
林雅茹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她端起茶杯掩飾:“沈總是知名企業家,誌國和他有過幾麵之緣,募捐活動也邀請過,但私交……談不上。”她放下茶杯,指尖有些發白。
離開高家時,陸臨野低聲問沈梵聲:“你懷疑林雅茹?”
沈梵聲看著車窗外的街景:“她太‘完美’了。悲傷、憤怒、辯解,都像是按劇本演出的。她刻意強調高誌國的‘正直’和外部‘迫害’,卻對‘啟明星’的實際運作諱莫如深。還有……”他頓了頓,“她提到女兒時,不是悲傷,是……恐懼。那個消失的相框,位置很刁鑽,不像是日常會碰掉的地方。”
陸臨野垂眸不語。
直到發動機引擎響起,他輕拍了拍沈梵聲的肩膀,“走吧,去下一個地方。”
康泰總部頂層,沈哲的辦公室。
這裡充斥著金錢堆砌的混亂。限量版球鞋隨意丟在意大利地毯上,未拆封的奢侈品包裝盒堆在角落。沈哲癱在巨大的電競椅裡,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滑動,對陸臨野和沈梵聲的到來顯得興致缺缺。
“老頭子的死?嘖,意料之中吧。”他頭也不抬,語氣輕佻,“玩火玩大了唄。康泰的天價藥?市場行為嘛,研發不要錢啊?買不起?那隻能怪命不好咯。”他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沈梵聲冷冷地看著這個堂弟:“沈哲,康泰的秘密服務器,你知道多少?”
沈哲滑動屏幕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頭,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眼神裡透出一種與他紈絝外表不符的銳利:“服務器?嗬,老頭子捂得跟眼珠子似的,連我這個‘太子爺’都摸不到邊。不過……”他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他死前那陣子,神經兮兮的,總把自己關在‘伊甸園’裡。”
“‘伊甸園’?”陸臨野追問。
“他自己在頂層搞的一個私人實驗室,生物識彆加密,連隻蚊子都飛不進去。那段時間他總念叨什麼‘掀桌子’、‘控製不住了’,還砸了不少東西。”沈哲撇撇嘴,“你們要查,去查那個鬼地方唄。說不定就是他鼓搗出什麼要命的東西,把自己給反噬了。”他最後那句話帶著一絲刻骨的寒意和……某種預言的意味。
沈梵聲追問:“‘掀桌子’?他提到過是誰嗎?或者……關於什麼項目?”
沈哲眼神閃爍了一下:“沒具體說。但有一次我偷聽到他在電話裡吼,‘啟明星’那邊再出岔子,就都彆想好過!’ 好像是跟個姓高的有關?搞教育的那個?”
高誌國!陸臨野和沈梵聲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沈萬鈞和高誌國之間,果然有更深的、不為人知的聯係!而沈哲看似無意提及的“反噬”,像一顆冰冷的種子,落入了陸臨野的心田。
趙大勇的出租屋,彌漫著藥味和絕望的氣息。
趙小慧縮在破舊的沙發裡,像隻受驚的小獸。她臉色蒼白,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舊書包,裡麵裝著弟弟的課本。陸臨野說明來意時,她隻是拚命搖頭,眼淚無聲地往下掉,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彆怕,我們是警察,來幫你爸爸討公道的。”沈梵聲放柔了聲音,蹲在她麵前,目光溫和而堅定。他注意到女孩書桌上那本被翻得卷邊的高中生物選修課本,書頁上密密麻麻的筆記,尤其關於“環境誘變劑”和“基因毒性”的部分,字跡用力得幾乎要穿透紙背。
陸臨野拿起桌上的一張“愈安素”賬單,金額高得離譜:“你爸爸吃這個藥?”
趙小慧終於抽噎著開口:“…吃…吃不起…太貴了…爸爸說…那藥…是用命換的…”她突然激動起來,指著窗外碼頭的方向,“是那裡!爸爸說…箱子裡漏出來的灰…吸進去…肺就爛了…他偷偷藏了…”她猛地捂住嘴,眼裡充滿巨大的恐懼,仿佛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灰’?什麼灰?”陸臨野追問。
趙小慧隻是拚命搖頭,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眼神驚恐地瞟向門口。
沈梵聲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門後一個極其簡陋、用木板和鐵皮釘成的狗窩大小的隔間,裡麵隱約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他心中了然,那是她弟弟藏身的地方。他輕輕拍了拍趙小慧顫抖的肩膀,沒有繼續逼問,目光卻鎖定了床下露出的一個舊鐵盒一角。
在趙小慧近乎崩潰的注視下,陸臨野從床底拖出那個鏽跡斑斑的鐵盒。打開,裡麵是幾層塑料袋,包裹著一些不起眼的、灰白色的粉末。
“灰燼”樣本! 陸臨野的心猛地一沉。
市局,深夜,案情分析室。煙霧繚繞。
巨大的白板上,三個死者的照片呈三角排列,中間是康泰生物的lo。物證照片密密麻麻:染血的鎮尺、金箔心臟碎片、猩紅的“耗材”、肺部x光片、天價賬單、宏遠的派工單(b17)、以及那幾包至關重要的“灰燼”樣本。
陸臨野指著服務器裡破獲的關鍵信息:
一 “啟明星”金主名單:沈萬鈞及其關聯基金的名字赫然在列,資金流向清晰。更諷刺的是,名單中幾個被高誌國“精心培養”、如今在康泰擔任要職的“寒門精英”,赫然是沈家旁係的子弟!高誌國所謂的“築夢”,實則是為資本量身打造“忠誠的看門狗”。
二 “愈安素”成本與暴利:真實的成本價低得令人發指,與天價之間的鴻溝是純粹的、帶血的貪婪。
三 宏遠物流“灰燼”運輸單:代號“灰燼”的特殊原料,目的地康泰,指定集裝箱編號——b17。長期經手人:趙大勇。
“鏈條清晰了。”陸臨野聲音沙啞,“沈萬鈞提供資本洗白和未來人才(通過高),壟斷技術攫取暴利,並通過宏遠處理高危原料。趙大勇是直接接觸者,是成本,是耗材。三人各代表鏈條一環。”
專案組群情激憤,矛頭直指康泰董事會殘餘勢力、被“啟明星”打壓的教育集團、宏遠物流的黑後台。“複仇!肯定是鏈條上的犧牲品回來複仇了!”有人喊道。
沈梵聲卻一直沉默地站在白板前,盯著沈萬鈞死亡現場的照片——那枚被硬生生摁進胸腔的金箔心臟。他腦海裡反複回響著沈哲那句“反噬”,以及趙小慧書桌上那本生物書的筆記。他拿起記號筆,在沈萬鈞照片旁邊,用力寫下了兩個字:伊甸園!
“等等。”沈梵聲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嘈雜的會議室瞬間安靜。“我們的出發點,可能錯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複仇者?犧牲品?”沈梵聲走到白板前,手指點在那幾包“灰燼”樣本的照片上,“趙大勇藏起它,是當證據。但如果,‘灰燼’本身就是武器呢?”他轉身,目光灼灼地盯著陸臨野,“陸隊,趙大勇的死因報告怎麼說?”
陸臨野皺眉:“外傷折磨致死,肺癌是基礎病,但死亡直接原因是……急性呼吸衰竭伴多器官衰竭,進展快得異常。”
“異常!”沈梵聲抓住關鍵詞,“還有沈萬鈞!法醫說他的死亡過程也極其痛苦且迅速,金箔碎片切入心臟是致命傷,但他體內檢測到不明原因的劇烈炎症風暴!高誌國呢?顱骨粉碎是瞬間致死,但屍檢報告提到他血液中有微量不明代謝物殘留,當時認為無關緊要!”
他快步走到證物台,拿起三份報告複印件,迅速翻到毒理病理部分,用紅筆圈出那些曾被忽略的“不明殘留物異常反應”的標注。“我們一直在找‘人’的動機,但如果,‘審判者’本身……就不是人呢?”他指著“伊甸園”三個字,“沈哲說,沈萬鈞死前在‘伊甸園’裡發瘋,說‘控製不住了’!他研究的到底是什麼?僅僅是天價藥嗎?”
陸臨野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了沈萬鈞死亡現場那詭異的、投射著暴跌股票的全息投影——那真的隻是凶手在嘲諷嗎?還是……沈萬鈞臨死前想用這種方式傳遞某種警告?
“技術組的超精細分析報告出來了!”一個技術員氣喘籲籲地衝進來,臉色煞白,“‘灰燼’樣本裡……發現了一種前所未見的納米級誘導劑!設計極其精妙,具有潛伏性和遺傳靶向性!康泰核心數據庫殘片顯示……這代號‘灰燼’的原料…是…是沈萬鈞私人項目‘收割者’的原型載體!那項目……是開發生物誘導性定向清除技術的!”
生物武器!
會議室內死一般的寂靜。寒意順著每個人的脊椎爬升。
沈梵聲的聲音在寂靜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金箔心臟…是審判他篡改生命核心。鎮尺…是審判他販賣知識的權力。耗材…是審判係統對生命的漠視。這‘審判’的精準和儀式感…像不像一個冷酷的‘程序’?”他看向白板上沈萬鈞的照片,“伯父…你的‘伊甸園’裡,到底跑出了什麼東西?是它失控了…還是你臨死前,按下了最後的‘審判’按鈕?”
陸臨野猛地抓起桌上的車鑰匙,聲音冷得像冰:“立刻封鎖康泰總部頂層!控製所有能接觸‘伊甸園’和‘審判者之淚’的人!包括林雅茹、沈哲、還有…”他腦海中閃過趙小慧書桌上的生物筆記和她弟弟的咳嗽聲,一股寒意直衝頭頂,“保護趙小慧姐弟!馬上!”
白板上,那三條代表吃人鏈的血紅連線,此刻仿佛活了過來,扭曲著,最終都彙聚指向了“伊甸園”那三個字。而沈梵聲寫在旁邊的“反噬”二字,在燈光下,顯得無比刺眼。案件的根基,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他們追查的,可能不再是某個“人”的複仇,而是一個由貪婪與瘋狂孕育出的、失控的“造物”的冰冷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