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臨野捏著那枚染血的黃銅鎮尺，冰冷金屬硌得指骨生疼。
寒門貴子築夢人”的銘文下，高誌國的顱骨碎得如同他販賣的升學夢。
三天後，他在沈萬鈞的金箔心臟上，讀到了同樣的死亡簽名。
當集裝箱門“哐當”掀開，趙大勇扭曲的軀體像一袋被丟棄的醫療廢料。噴在鐵壁上的猩紅“耗材”，終於刺穿了所有偽裝——
原來這條吞噬人命的食物鏈，正被某個“審判者”一截截斬斷。
市重點育英中學那間被譽為“狀元搖籃”的辦公室，如今彌漫著鐵鏽與排泄物的混合氣味。高誌國，這位媒體筆下“寒門貴子的築夢人”，姿態扭曲地趴伏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昂貴的定製西裝浸透了半凝固的血液和腦組織，粘稠地向下滴落。致命傷來自後腦，一個深凹的窟窿邊緣凝結著暗褐血痂，凶器——那柄沉重的黃銅鎮尺，此刻就隨意丟棄在血泊裡，鎮尺上鐫刻的“桃李天下”四個字糊滿了血漿和幾絲灰白毛發，字跡猙獰模糊。
現場是精心布置的諷刺劇場。牆上懸掛的、高誌國與曆屆“得意門生”的燦爛合影，被潑濺上大塊汙血，笑容凝固在猩紅之下。更刺眼的是他麵前攤開的“啟明星精英培養計劃”價目表——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從“名校敲門磚”到“競賽保送套餐”，條目清晰得令人齒冷。那柄沾滿他腦漿的鎮尺，曾被他用來鎮住無數貧困家庭遞上的、浸滿汗水的鈔票。理想主義的外衣被徹底撕開，露出赤裸裸的特權販賣與靈魂交易。
沈萬鈞的死亡舞台，是康泰生命科技集團總部那炫目的“基因編輯革命”展廳。這位生物醫藥領域的巨擘，此刻以一種極不體麵的姿態，仰麵倒在展廳中央的全息投影台上。本該展示基因雙螺旋動態模型的投影光束，此刻卻詭異地投射出康泰生物（kt）急速跳水的股票代碼，猩紅的數字在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上不斷滾動閃爍。
他的死因同樣觸目驚心。胸前價值連城的定製金箔心臟徽章（他曾戲稱其為“生物科技皇冠上的寶石”），被一股野蠻的力量硬生生摁進了胸腔！碎裂的胸骨刺破考究的絲質襯衫，與那枚象征著他無上地位和貪婪本質的金箔徽章碎片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幅荒誕而血腥的畫麵。冰冷的展台玻璃上，用他的血歪歪扭扭寫著一個詞：“壟斷”。空氣裡昂貴的香氛，也壓不住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和資本腐爛的氣息。他畢生鼓吹的“改寫生命密碼”的神話，連同他的心臟，一同被改寫成了死亡的終章。
碼頭區廢棄集裝箱堆場深處，鹹腥潮濕的空氣被一股濃烈的劣質噴漆味和腐臭徹底攪渾。編號b17的集裝箱內，趙大勇像一具被隨意丟棄的破舊人偶，蜷縮在冰冷的鐵皮角落。他瘦骨嶙峋的身體上遍布青紫和潰爛的傷口，生前顯然遭受了殘酷的折磨。最刺目的，是覆蓋了他大半身體和周圍箱壁的猩紅色噴漆大字——“耗材”。這兩個字如同沉重的烙印，宣告著他被榨乾價值後如同垃圾般拋棄的命運。
現場遺留的物證無聲地訴說著他悲慘的根源。一張皺巴巴的肺部x光片掉落在他僵硬的手邊，影像上大片不祥的陰影觸目驚心。幾張被反複揉捏、幾乎碎掉的催繳賬單散落在汙穢的地麵——康泰生物的天價靶向藥“愈安素”賬單、宏遠物流的工傷認定駁回通知書、催繳兒子大學學費的短信打印件……它們共同構成了一條清晰的、因病致貧、因貧絕望的毀滅之路。這狹小冰冷的集裝箱，就是他無力掙脫的鋼鐵墳墓。
刑偵專家陸臨野站在指揮中心巨大的案情板前，三個現場照片觸目驚心。高誌國的書桌、沈萬鈞的展廳、趙大勇的集裝箱。身份、地點、死法，天差地彆，毫無關聯。專案組內部彌漫著對“隨機連環殺手”的焦躁判斷。
“不，”陸臨野的聲音低沉而篤定，手指重重敲在案情板中心那個被他用紅筆圈出的名字上——“康泰生物”。他拋出了那個“匿名線人”提供的、指向康泰核心機密的服務器線索。這線報來得太巧，太關鍵，如同黑暗中遞來的一把鑰匙。
專案組傾力攻堅，康泰那台藏匿極深的秘密服務器被成功破獲。海量數據如黑色潮水般湧出：
“啟明星”名單：沈萬鈞的名字赫然在列！巨額資金流向高誌國的“精英計劃”，洗白路徑清晰。更諷刺的是，名單裡幾個沈萬鈞家族的名字，正是高誌國“培養”出的“寒門貴子”，如今活躍在康泰的關鍵崗位。
“愈安素”真實的原料成本、研發費用低得令人發指，與天價藥之間的鴻溝，是赤裸裸的、沾滿人血的資本貪婪。
宏遠物流的“特殊原料”單據：一疊疊加密的運輸單據，清晰地記錄著宏遠物流長期為康泰運輸一批代號“灰燼”的特殊原料。而單據上反複出現的集裝箱編號——b17。
而趙大勇，宏遠物流的底層裝卸工，正是b17集裝箱的長期使用者！法醫最新的毒理病理報告給出了冰冷結論：趙大勇的晚期肺癌，其致病因子與“灰燼”原料高度吻合。長期在毫無防護的條件下接觸這些高危物質，就是他的職業病！他患上了這絕症，卻無力支付自己親手搬運的原料所生產出的天價“愈安素”。在榨乾他最後一絲搬運的力氣後，資本的係統冷酷地將他標記為“耗材”，遺棄在象征著他命運歸宿的集裝箱裡。
陸臨野凝視著案情板上趙大勇那張在x光片陰影下更顯絕望的臉，集裝箱壁上那猩紅的“耗材”二字仿佛透過照片灼燒著他的視網膜。他緩緩抬手，用紅筆在三個名字之間劃下兩條粗重的、如同血管般的連接線，最終彙聚到“康泰生物”這個巨大的心臟之上。
“不是隨機，”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是審判。審判這條鏈上的每一個關鍵節點。” 指揮中心死寂無聲，隻有服務器硬盤還在低鳴，吐出更多黑暗的證據。那猩紅的“耗材”二字，如同烙印，灼在每個人的視網膜上，也烙在這座城市華麗表皮下的腐肉深處。
濃稠的夜色像化不開的墨，裹挾著海港特有的鹹腥與鐵鏽味，鑽進陸臨野的鼻腔。他站在集裝箱b17敞開的鐵門前，強光手電的光柱刺破內部令人窒息的黑暗，定格在角落那蜷縮、扭曲的人形上。猩紅的“耗材”二字如同兩道未乾的血淚，猙獰地噴濺在冰冷的箱壁上。
“又一個。”低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陸臨野沒回頭，他知道是誰。沈梵聲，市局特聘的犯罪心理學顧問，也是沈萬鈞那個關係疏離、卻在此刻被卷入漩渦中心的侄子。他穿著質地精良卻略顯淩亂的米色風衣，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現場，刻意避開了地上趙大勇那慘烈的遺容。空氣中劣質噴漆和腐敗的味道混合，令人作嘔。
“身份確認了，趙大勇，宏遠物流的裝卸工，晚期肺癌。”陸臨野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他從證物袋裡拈起那張皺巴巴的肺部x光片，大片陰影觸目驚心。“催債單，天價藥單，工傷駁回…典型的因病致貧，絕望等死。”
沈梵聲蹲下身，修長的手指隔著手套，輕輕拂過散落在地的幾張單據，目光在“康泰生物”和“愈安素”的字樣上停留片刻。“‘耗材’……很精準的定位。”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但陸臨野捕捉到他指尖細微的顫抖。“和伯父的‘壟斷’，高誌國的‘價目表’，如出一轍的審判口吻。”
陸臨野轉向他，手電光晃過沈梵聲略顯蒼白的臉：“你確定要跟這個案子？沈萬鈞……畢竟是你伯父。”
沈梵聲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正因為是我伯父，我才更想知道，是誰把他那顆金箔做的心，硬生生摁進了胸膛裡。這案子，‘審判者’的儀式感太強，心理畫像指向性明確，但動機……像個黑洞。”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集裝箱外無邊無際的黑暗，“陸隊，你不覺得這三個死者，像是被精心挑選出來，展示一條完整產業鏈的‘標本’嗎？從精神麻醉（高），到技術掠奪（沈），再到肉體毀滅（趙）。”
陸臨野沒接話，默認了他的判斷。他彎腰撿起一張幾乎被踩進泥裡的宏遠物流派工單，上麵模糊的集裝箱編號——b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