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近,”她的聲音比剛才低了一些,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近乎懇求的意味,“等我生完孩子……我再去找你,到時我們再重新開始?”
那個尾音的“哈”,帶著點試圖緩和氣氛的、不合時宜的輕快,卻更顯得蒼白無力。她說完就有些後悔,這話在此情此景下,顯得多麼荒謬和自以為是。
林更近看著她,眼神裡第一次有了一絲清晰的情緒,那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更像是……一種徹底的疲憊和了然。
他好像早就預料到她會這麼說,或者,早就對她不抱任何期望了。
他輕輕搖了搖頭。
“不用。”
乾脆利落的兩個字,像一把快刀,斬斷了她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自己保證。”
這“保證”二字,聽起來像是“保重”的彆扭說法,又或者,帶著點“你好自為之”的冷淡。總之,是清晰地將她推開了。
他沒有問孩子是誰的,沒有問她未來的打算,甚至沒有流露出一點點對過去的回味或者不甘。
他隻是平靜地接受了現實,然後,平靜地關上了那扇她試圖重新推開的門。
蘇心悅徹底愣住了。她設想過很多種重逢的場景,很多種可能的對話,卻唯獨沒料到會是這樣。如此的……波瀾不驚,又如此的……錐心刺骨。
相比起趙子宇那種帶著明確目的、步步緊逼的掌控,林更近這種徹底的放手和疏離,反而更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和絕望。
前者讓她窒息,後者卻讓她覺得自己像被遺棄在了一個孤島上。
她張了張嘴,想再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胃裡的不適感再次洶湧上來,她不得不轉過身,對著路邊的花壇乾嘔了幾下,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是生理性的眼淚控製不住地湧了上來。
林更近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也沒有離開。他就那麼看著她的背影,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隻是放在身側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蘇心悅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直起身。她沒再看林更近,隻是低聲說了句:“進去吧。”
然後,她率先朝著民政局那扇冰冷的玻璃門走去。陽光照在她的背上,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背影看起來有些單薄,卻又透著一股倔強的挺直。
林更近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之間隔著兩三步的距離,像兩條曾經交彙過,如今卻注定要走向不同方向的平行線。
大廳裡冷氣開得很足,驅散了外麵的暑熱,卻也帶來了一股冰涼的寒意,悄無聲息地滲入皮膚,直抵心底。
“林更近,蘇心悅。”
終於輪到他們了。
隔著一張辦公桌,工作人員再次核對了一遍信息,然後將兩本暗紅色的、嶄新的小冊子推了過來。
離婚證。
三個燙金的大字,在冷白色的燈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林更近率先伸出手,拿起屬於他的那本,隨意地翻開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後,便合上,揣進了外套內側的口袋。
整個過程,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隻是辦完了一張普通的證件。
蘇心悅的手指在桌麵上停頓了幾秒,才慢慢伸過去,拿起那本屬於她的離婚證。冊子很薄,卻感覺異常沉重。
她甚至沒有勇氣立刻翻開看。指尖傳來紙張特有的、略帶冰涼的觸感,那觸感順著神經末梢,一路涼到了心底最深處。
“好了,二位手續辦完了。”工作人員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
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
蘇心悅捏著那本離婚證,指節有些發白。她緩緩站起身,動作有點僵硬。
林更近也站了起來,他比她快一步,已經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沒有告彆,沒有回頭,甚至連一個象征性的點頭都沒有。
蘇心悅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挺拔,決絕,像一把出鞘的利劍,斬斷了所有過往的牽絆。
陽光從玻璃門外透進來,勾勒出他清晰的輪廓,然後,他推開門,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消失在耀眼的白光裡。
她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塑。大廳裡的冷氣似乎更足了,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胃裡的惡心感再次襲來,比剛才更猛烈,她連忙用手捂住嘴,強忍著才沒有當場失態。
幾秒後,她也邁開了腳步,朝著那扇門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走出民政局大門,外麵的熱浪瞬間撲麵而來,帶著盛夏特有的、令人煩躁的氣息。
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她下意識地抬手遮了一下,眯著眼看向剛才林更近離開的方向。
人行道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他就這樣走了。像一陣風,從她的世界裡徹底刮過,不留一絲痕跡。
蘇心悅站在台階上,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本暗紅色的離婚證。陽光把它曬得有些發燙,可她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站在喧囂的十字路口,茫然四顧,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腹中的那個小生命,此刻仿佛也感受到了母親的絕望,輕輕地動了一下,提醒著她殘酷的現實。
她深吸了一口氣,空氣滾燙,吸進肺裡,卻化作了更深的悲涼。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彙入了人流之中。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愈發單薄,卻又不得不挺直。
林更近走出民政局,陽光刺眼,但他沒有絲毫停頓,徑直走向路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南城花園。”他報出地址,聲音平靜無波。
司機應了一聲,發動了車子。
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剛才在民政局裡壓抑的氣氛,似乎也隨著車子的開動而被甩在了身後。林更近靠在後座上,閉上了眼睛。
離婚證在外套口袋裡,隔著一層布料,依然能感受到它棱角分明的存在感。他沒有想象中的輕鬆,也沒有預料中的痛苦,心裡像是被掏空了一塊,空蕩蕩的,風吹過,甚至能聽到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