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綺無言,他知道現實,但他也毫無辦法。
如果她的母親不曾遭受過這一殘酷的事實真相,他想也許他大概一輩子也無法和這些向導共情。
因為他是既得利益者。
這些有理有據,殘忍的事實真相,都是從他母親那悲慘的人生裡總結出來的。
而他哥哥,和他殊途同歸。
隻是想要改變現狀的方式方法太殘忍了。
“橘子不是一天才爛掉的,難道這數百年裡沒有向導反抗嗎?
既然索拉裡斯開了一個好頭,那麼繼承她誌向的向導應該不占少數,為什麼會形成今天這種畸形的局麵。”
橙瓜提出了質疑,根據她在末世的經驗,當群體生存受到威脅,人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求生意誌。
哪怕隻是為了自己的生存環境,也會有人去反抗。
白綺沉默了片刻,他指尖摩挲著冰涼的茶杯,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看似生機勃勃的花卉上,眼神卻飄向了更遙遠,更黑暗的過去。
“反抗?”
他嘴角牽起一個苦澀到極致的弧度,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又沉重得能壓垮人心。
“當然有。而且,從未停止過。”
“索拉裡斯大人點燃的火種,在她隕落之後,並未熄滅。最初的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繼承她誌向的向導們仍在為真正的平等,為不被視為資源而奔走呼號。
她們提出了精神自由聯盟,倡導向導應擁有自主選擇權,哨兵與向導應是平等的夥伴而非主仆關係,甚至嘗試建立不依附於白塔的向導互助組織。”
橙瓜屏住呼吸,仿佛能看到那段被刻意抹殺的曆史中,無數先驅者燃燒的身影。
“然後呢?”
她追問,心中已有不祥的預感。
“然後?”
白綺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而冰冷,那昳麗的容貌此刻籠罩著一層寒霜。
“然後,就是血腥的鎮壓和係統性的抹殺。精神自由聯盟被批判為分裂人類的異端,其核心成員一夜之間遭遇意外。
那些嘗試獨立生存的向導團體,要麼被強大的哨兵保護,實為控製。
要麼被汙名化,被指控精神不穩定,對哨兵圖謀不軌,最終在輿論和武力的雙重壓力下分崩離析。”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刻骨的恨意。
“白塔,或者說掌控白塔的哨兵高層們,他們太清楚向導的價值了。
他們需要向導,但絕不允許向導擁有自我意識,更不允許她們團結起來形成力量。
任何試圖挑戰現有秩序,試圖讓向導擺脫資源定位的行為,都被視為對哨兵統治根基的動搖,必須被扼殺在搖籃裡。”
“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橙瓜感到一陣寒意。
“僅僅是物理上的消滅?”
“不。”
白綺搖頭,眼神中透出一種近乎絕望的神情。
“物理消滅隻是最直接粗暴的手段。他們更擅長的是精神上的閹割和基因上的枷鎖。”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接下來的話需要巨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口。
“我剛才提到,白塔在研究基因生命科技,試圖人工製造向導或者尋找替代品。
這隻是他們龐大計劃的一部分,而且是最溫和的部分。真正的核心研究,是思想烙印和基因依賴性。”
“思想烙印?”
橙瓜瞳孔微縮。
“是的。”
白綺的聲音低沉而壓抑。
“白塔在向導幼年接受基礎教育時,就通過特殊的精神暗示,藥物輔助甚至某些禁忌的精神鏈接技術。
在她們的精神圖景深處,植入對服務哨兵、奉獻是榮耀、反抗即毀滅等核心觀念的絕對認同。
這種烙印深入潛意識,如同呼吸般自然,讓絕大多數向導從心底裡認同自己的職責,甚至在被犧牲時都帶著崇高的自我感動。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有零星的反抗者出現,也很難獲得廣泛響應。因為她們的思想,從根上就被扭曲,被鎖住了。”
橙瓜隻覺得一股怒火和惡心感直衝頭頂。
“那基因依賴性呢?”
她的聲音因憤怒而有些發顫。
白綺的目光變得更加悲哀,他看向橙瓜,仿佛看到了橙瓜悲慘的未來。
“白塔的研究所發現,向導的精神力在長期反複地對特定哨兵進行安撫後,會產生一種奇特的生理性依賴。
這種依賴不僅體現在精神層麵,甚至開始影響基因表達。向導的身體和精神圖景會逐漸適應並渴求特定哨兵的精神力,如同成癮。”
他艱難地吐出最後幾個字。
“當這種依賴形成,向導離開匹配的哨兵,會陷入類似戒斷反應的痛苦,精神圖景會加速枯萎,甚至引發自身的精神崩潰。
而哨兵,雖然理論上可以更換向導,但適配度高的向導同樣難尋,更換過程風險極高。這就形成了一種畸形的共生枷鎖。
反抗?離開?代價可能是自身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毀滅。這比任何物理牢籠都更堅固,更令人絕望。”
房間內一片死寂。
這些現實和原主記憶裡受到的向導教育完全不同。
在原主記憶裡的向導,如果能力優秀,向導有自由選擇哨兵的權利,並且還引以為榮。
而且離不開向導的是哨兵,從未有人告訴過她們,精神安撫也會讓她們對哨兵產生依賴性,甚至會導致精神崩潰。
橙瓜終於明白,為什麼原主記憶中隻有向導的光鮮和榮耀,卻對背後的殘酷代價一無所知。
她的認知,從接受教育的那一刻起,就被精心設計的環節屏蔽了真相。
而白綺母親那悲慘的人生,恐怕就是這套精密而殘忍的係統運作下的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所以,數百年來的反抗。”
橙瓜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末世人看透本質的殘酷。
“要麼被血腥鎮壓,要麼被思想烙印從內部瓦解,要麼被基因依賴性鎖死在哨兵身邊,連反抗的念頭都被生理的痛苦所消磨。
最終,形成了今天這個巨大的,看似堅不可摧的畸形牢籠。”
白綺沉重地點了點頭,昳麗的臉上是化不開的疲憊和悲涼。
“橘子不是一天爛掉的,這座牢籠是數百年間,由一代代掌控白塔的哨兵們,用鮮血、謊言、精神控製和基因科技,一磚一瓦精心構築起來的。
他們享受著向導帶來的穩定和力量,又怎能容忍資源擁有自我意誌,甚至試圖翻身做主?”
橙瓜沉默,縱使在末日也有這樣那樣的叢林法則,但她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製度能把人從生到死的價值,利用到了極致。
她終於理解了重生那天,為什麼那裡會有一個空間躍遷的小飛船。
那是隱藏在白塔裡不滿現狀的反抗者留下的。
為什麼原主有逃生的機會,但卻選擇了放棄。
重生那天的記憶浮現在腦海裡。
在那群人將她送上實驗台之前,在她還沒有穿過來之前。
原主其實醒過,而且她有逃生的機會,但是她放棄了。
是因為那次實驗的目的,是解剖她的大腦,研究她特殊精神力的來源。
白綺今天說的這些殘酷事實,在日積月累的矛盾和掙紮裡,終於因為那一次露骨的實驗,讓她全都一瞬間想明白了。
但巨大的認知偏差讓她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
她死之前,還期許著,如果能研究出什麼東西,能不能讓白塔裡的其他向導好過一點,能不能讓這一切結束。
她到死都以為是世界不公,讓哨兵和向導這兩種有缺陷的人一生注定綁在一起,互相折磨。
卻從來沒想過,也想不到這畸形的關係隻是人野心的產物。
她受到的可憐的教育和被安排的人生,無法幫助她醒悟終結這一切的辦法。
橙瓜就這樣和白綺對視著,雙方各自都為不同的事情而憂傷。